自从“以渔代耕”那四个字，从我啃着鸡翅的嘴里说出来后。
我就病了。
心病。
我把自己关在承恩殿里，三天没出门。
小翠说我面色蜡黄，眼下乌青，再这么下去，就要去找太医了。
我摆摆手。
太医治不了我的病。
我的病根，在御书房。
这三天，我什么山珍海味都吃不下。
我满脑子都是，我该怎么跟皇上解释，我真的不是什么经世奇才。
我只是个，想吃盐焗鸡翅的，普通人。
可我不敢。
我现在在皇上心里，估计已经不是个人了。
我可能是，文曲星下凡，或者，灶王爷转世。
我要是现在跑去跟他说，皇上，我都是瞎蒙的。
他大概会觉得，我这是在跟他玩，什么新的，欲擒故纵的把戏。
然后，给我安一个，更可怕的，名头。
我，不敢想。
这天，我实在憋不住了。
我决定，去我的小菜地里，找点安慰。
看看我种的那些，水灵灵的番柿和黄瓜。
那，是我在这深宫里，唯一的，净土。
我刚蹲下身，摸了摸一根，顶花带刺的小黄瓜。
身后，就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哟，妹妹真是好雅兴。”
我，身子一僵。
这个声音。
化成灰，我都认得。
贤妃，柳若薇。
她怎么来了？
我，慢慢地，转过身。
只见柳若薇，穿着一身，凤凰穿花，奢华无比的宫装。
身后，跟着一大群，宫女太监。
那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后出巡。
她，捏着帕子，掩着口鼻。
眉头，微微皱着。
眼神，在我这片，朴素的，小菜地里，扫来扫去。
那眼神里的嫌弃，藏都藏不住。
“姐姐怎么来了？”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妹妹现在，可是皇上眼前的红人。”
柳若薇，迈着小步，走到我面前。
她，离我三步远，就停下了。
仿佛，我身上，有什么，脏东西。
“本宫再不来，怕是，连妹妹的面，都见不着了。”
她，嘴上说着客气话。
眼睛里，却全是，冷冷的，刀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这是，来找茬的。
我，已经做好了，被她，冷嘲热讽，三百回合的准备。
谁知道。
她，话锋一转。
脸上，突然，堆满了，虚假的，笑容。
“妹妹这番本事，姐姐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以前，是姐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妹妹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懵了。
她，吃错药了？
还是，出门，被门夹了脑袋？
她，柳若薇，会跟我，低头？
“姐姐说笑了。”我，干巴巴地，回了一句。
“哪里是说笑。”
柳若薇，亲热地，拉住我的手。
她手上那，又尖又长的，镶金护甲，差点，戳进我的肉里。
“妹妹心怀天下，为皇上分忧，为大裴的黎民百姓，谋福祉。”
“姐姐我，虽是，一介女流，也想，向妹妹学习。”
“为皇上，尽一份，绵薄之力。”
她，说得，情真意切。
我，听得，毛骨悚然。
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果然。
她，下一句话，就印证了我的预感。
“所以，本宫，今日，也学着妹妹，在御花园里，开辟了一块地。”
“虽比不上妹妹的仙田，但也算是，姐姐我的一片心意。”
“以后，还要请妹妹，多多指教才是。”
我，眼前一黑。
她，她说什么？
在，御花园里，开，开辟了一块地？
御花园！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种着，天下奇花异草，供，皇族赏玩的地方！
她，在那里，种菜？
她，疯了！
……
柳若薇的行动力，超乎我的想象。
第二天。
整个后宫，就都传遍了。
贤妃娘娘，响应皇上“以农为本”的号召。
在御花园的牡丹园旁边，开辟了一块“试验田”。
我，没忍住好奇，偷偷地，溜过去，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
我，就想，自戳双目。
那，哪里是，种地。
那，简直是，在烧钱！
上好的，汉白玉，砌成的，菜畦。
用来松土的，是，镶着宝石的，小金锄头。
浇水的，是，白玉做的，小喷壶。
几个小太监，正小心翼翼地，把一些，黑不溜秋的种子，种下去。
我，听旁边的小宫女，嚼舌根。
说，那是，柳尚书，花了，天大的价钱。
从，西域番僧手里，求来的，“佛光宝蔬”的种子。
据说，种出来，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我，看着那，神神叨叨的，场面。
我，只有一个想法。
这，绝对，又是，一个，骗局。
而且，是，专门，骗傻子的。
然而。
我，低估了，这后宫里，傻子的数量。
也，高估了，她们的，智商。
贤妃，这一带头。
整个后宫，彻底，疯了。
德妃，在兰圃里，种上了，大白菜。
淑妃，在芍药坡，种上了，大萝卜。
就连，一向，清心寡欲，只知道念佛的，敬嫔。
都在自己的院子里，用，最名贵的，青花瓷花盆，种上了，大蒜！
整个后宫的画风，一夜之间，就变了。
以前，妃子们，凑在一起。
聊的，是新出的，胭脂水粉，新贡的，绫罗绸缎。
现在，她们，凑在一起。
聊的，是，谁家的，粪肥，更“有劲儿”。
谁家的，锄头，更好用。
御花园，彻底，沦陷了。
曾经，姹紫嫣红，花香扑鼻的，人间仙境。
现在，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泥土，混合着，某种，不可言说的，肥料的味道。
妃子们，穿着，最华贵的衣服。
戴着，最闪亮的首饰。
小心翼翼地，蹲在，田埂上。
指挥着，宫女太监，干活。
那场面，诡异得，让我，不寒而栗。
这股，内卷的风气，很快，就从，“种什么”，升级到了，“长得怎么样”。
我，亲眼，看见。
两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小才人。
在，一片葱地旁边，吵得，面红耳赤。
“你凭什么说，我的葱，不如你的绿！”
“本来就是！你看我的，又直，又壮！你的，跟营养不良似的，蔫了吧唧！”
“你，你胡说！我，我这是，特地找人，求来的，香葱！味道，比你的好！”
“味道好有什么用？长得不好看，皇上，会多看一眼吗！”
我，躲在假山后面。
听得，目瞪口呆。
我，错了。
我，一开始，就错了。
她们，哪里是，在种菜。
她们，是在，争宠啊！
她们，把，每一根葱，每一棵白菜，都当成了，通往，龙床的，梯子！
而，这场，荒诞的，农业竞赛。
在，第一根黄瓜，成熟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
妃嫔们之间，开始，攀比，谁家的黄瓜，长得，更直，更长，更粗。
每天，都有太监，拿着尺子，奔走于，各大菜园。
高声，唱报着，最新的，尺寸。
“启禀德妃娘娘！贤妃娘娘宫里的‘瓜王’，今日，又长了，半寸！”
“启禀淑妃娘娘！李才人宫里，也出了，一根好瓜！虽长度不及，但，胜在，笔直！”
我，听着这些，离谱的，战报。
我，默默地，把我那根，长得，有点弯的，小黄瓜，藏到了，叶子底下。
我，觉得，它，受到了，奇耻大辱。
这天下午。
我，正琢磨着，怎么，给我那根，被比下去的，可怜黄瓜，做个，心理疏导。
比如，凉拌了，安慰一下它。
裴昭，来了。
他，看着我院子里，那一片，长势喜人的，蔬菜。
又，联想到，宫里，如今的，疯狂景象。
他，沉默了，许久。
最后，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母妃。”
“您，真是，凭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后宫的，KpI。”
我，听不懂。
但我，知道，他，肯定不是，在夸我。
我，欲哭无泪。
就在这时。
王总管，又来了。
他，满脸喜色，跑得，气喘吁吁。
“娘娘！大喜事！”
“皇上，刚刚，从御花园回来！”
“皇上，龙心大悦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
龙心大悦？
看到，御花园，被祸害成，那个鬼样子。
他，龙心大悦？
“皇上说……”
王总管，清了清嗓子，模仿着，裴容的语气。
“惠贵妃，以身作则，教化后宫。使，奢靡之风，一扫而空。宫中，人人，皆知稼穑之本，此乃，国朝之福啊！”
“皇上，特地，赏了您，一对，前朝的，琉璃夜光杯！”
“让您，用它，喝……喝水！”
王总管，把一个，精致的，锦盒，递到我面前。
我，打开一看。
那对，在黑暗中，能发光的，绝世珍宝。
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里面。
我，伸出手。
我，想，拿起那对杯子。
然后，狠狠地，砸在地上。
我，没有。
我，只是，默默地，盖上了，盒子。
我，转过头，看着，我那片，无辜的，小菜地。
我，第一次，对种地，产生了，深深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