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
这两个字，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整座紫禁城。
江南大捷。
叛军溃败。
据说，前线断粮，山穷水尽之际，是三殿下监造的一批“军粮”从天而降，解了燃眉之急。
那东西，硬得能砸死人，却遇水就化，撒点盐就能吃。
方便，顶饿。
靠着它，大军硬是撑到了援军抵达。
里应外合，一战功成。
我坐在我的小厨房里，听着殿外，小宫女们，兴奋得，快要掀翻屋顶的议论声。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石头饼”。
她们嘴里，那个神乎其神的“军粮”，叫“石头饼”。
我听着这个名字。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从我的尾巴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不会吧。
应该，不会吧。
我记得，是很久之前，有一次，裴昭跟我抱怨，说军中吃的干粮，又干又硬，还容易发霉。
我当时，正琢磨着怎么做锅盔。
就顺口，说了句。
“那还不简单，把面粉烙成死面饼子，烙干水分，一点油不放。吃的时候，掰碎了，拿开水一泡，不就是一碗面糊糊？”
“想放得久，就多加盐。咸死拉倒，总比饿死强。”
我的手，开始抖。
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我只是，一个，厨子啊。
这怎么，就成了，扭转战局的，神机妙算了？
“娘娘！娘娘！”
小翠红着脸，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德妃娘娘让人送来了贺礼！说是贺您，运筹帷幄，奇功一件！”
“还有淑嫔娘娘！送来了她宫里最好的云锦！”
“还有……”
我眼前，阵阵发黑。
贺礼？
这是贺礼吗？
这是，架在我脖子上的，一把把，看不见的刀。
她们，把我，越抬越高。
越高，摔下来的时候，就越惨。
“都，都退回去。”
我的声音，发飘。
“就说我，身体不适，谁也不见。”
“娘娘，这……”
“退回去！”
我吼了一声。
小翠吓得一抖，不敢再说话，赶紧退了出去。
我扶着灶台，大口大口地喘气。
不行。
我得冷静。
这不是我的功劳。
跟我没关系。
对，没关系。
我只要，继续当我的死人。
就没人，能把我怎么样。
“母妃，就这么怕？”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是裴昭。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
少年长身玉立，眉眼间，已经有了，裴容的影子。
只是，比他那个爹，多了几分，人气儿。
他走进来，把一份，卷好的战报，放在我的桌上。
“看看吧。”
“你的‘石头饼’，救了，至少三万人的命。”
“其中包括，锦衣卫指挥使，王柬之。”
我看着那份战报，像是看着一条毒蛇。
我碰都不敢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别过脸，死不承认。
“我什么都没做。”
“是吗？”
裴昭的嘴角，勾起一抹，我看不懂的笑。
“可现在，整个前朝后宫，都认为，是你做的。”
“他们说，惠贵妃娘娘，身在宫中，心怀天下。一言，可抵十万兵。”
“父皇，今天在朝堂上，龙心大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夸你，‘女中尧舜’。”
我腿一软，差点滑到地上去。
女中尧舜？
这是要我的命啊！
“我没有！我不是！”
我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我就是个做饭的！我只想做饭！”
裴昭看着我，眼神，很深。
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知道。”
他说。
“但是，他们不知道。”
“这就，够了。”
说完，他转身，走了。
留给我，一屋子的，功名利禄。
和，一屋子的，恐惧。
这天下午。
承恩殿的门槛，快要被踏破了。
平日里，对我爱答不理的各宫主位，跟约好了似的，排着队，来给我请安。
送来的礼物，堆成了山。
我把自己，锁在小厨房里。
在门口，挂上了我那块，御赐的牌子。
【今日菜谱研究中，谢绝访客。】
一时间，外面，又安静了。
我能想象到，她们看到这块牌子时，那副，既敬畏，又充满脑补的表情。
【看，惠贵妃娘娘，又在谋划什么惊天大计了！】
【此等风口浪尖，竟还能闭门不出，这份定力，我等望尘莫及！】
我听着外面的动静，渐渐消失。
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好像，真的，回不去了。
天，黑透了。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是御前的大太监，王德全。
他向来只跟在裴容身边，轻易，不踏足后宫。
他一出现，整个承恩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小李子和小翠，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我也，跟着跪下了。
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我这是，要升妃了，还是，要升天了。
王德全没有让我起来。
他只是，拂了拂手里的拂尘，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宣读着，一道，来自皇帝的，口谕。
那不是升位的旨意。
甚至，连赏赐都没有。
他说。
“皇上口谕。”
“江南大捷，功臣王柬之，已于今日，押解叛将，抵京。”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王柬之？
那个，锦衣卫指挥使？
那个，裴容手下，最锋利，最狠的，一把刀？
他回来了？
“王指挥使，鞍马劳顿，风尘仆仆。”
王德全的声音，还在继续。
“皇上体恤，本欲让其，回府休整，明日再入宫面圣。”
“但……”
王德全顿住了。
他抬起眼，那双，看了太多秘密的眼睛，直直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没有温度。
却，让我，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王指挥使，却，拒绝了。”
“他，向皇上，提出了一个，请求。”
“他说，他不急着面圣，也不急着回家。”
王德全，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
“他想，先来承恩殿。”
“叩谢，惠贵妃娘娘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