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泼洒的浓墨,将名连村的天空彻底浸染。
沼泽地里升腾起湿冷的雾气,带着一股腐烂草木的腥味,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此起彼伏的蛙鸣与虫叫,不但没有为这片沼泽带来半分生气。
反而像是一曲诡异的奏曲,衬得周遭愈发阴森诡秘。
藤宫博也站在沼泽的边缘,那件标志性的黑色风衣在夜风中微微摆动。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穿透层层叠叠的迷雾,仿佛要将这片沼泽深处隐藏了数十年的秘密,彻底看穿。
脑海中,回响起不久前鲁格赛特那平静的声音。
泥怪人茨奇凯拉。
一个本该被铭记,却被历史尘封的名字——近藤。
他是二战时期的人工细菌研究员,一个尚存一丝良知的学者。
因为反对军方毫无人性的恐怖实验。
他被当成了实验材料,被强行注入了尚在开发阶段的细菌武器。
从此,世上再无近藤。
只有一个非人非怪,被无尽痛苦和孤独囚禁在沼泽深处的悲惨灵魂。
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折磨。
藤宫博也无法想象,那是何等深入骨髓的绝望。
也正因如此,当鲁格赛特向他揭示了这一切,并提出那个温情的“解脱方案”时,他没有丝毫犹豫。
这份意难平,他来终结。
所幸,鲁格赛特已经用它神奇的力量,抹消了先前地底贯通弹爆炸后残留的有害物质。
避免了茨奇凯拉因为刺激而彻底狂暴。
这也为藤宫的干预,创造了可能。
藤宫踏着湿软的泥土,沿着沼泽边缘缓缓前行。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荒凉与压抑。
枯败的芦苇在风中摇曳,浑浊的水面倒映着惨淡的月光。
一切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近藤那漫长而无望的痛苦。
藤宫能清晰地感知到,就在这片沼泽的最深处。
有一股压抑,却又顽强挣扎着的生命气息。
走了没多久,藤宫的脚步停了下来。
不远处,一个佝偻的身影,独自坐在沼泽边的一块石头上。
那是一个老人,身形瘦削,背影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格外孤寂。
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个东西。
借着微光,藤宫看清了,那是一个样式老旧的八音盒,表面的漆皮已经斑驳脱落。
名叫平野的老人。
应该就是他了。
藤宫心中了然。
几乎就在他停下脚步的瞬间,那个原本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老人,像是受惊的野兽一般,猛地回过头来。
一双原本浑浊无神的眼睛,在看到藤宫这个不速之客时,瞬间迸射出令人心惊的警惕与锐利。
他下意识地将那个老旧的八音盒死死护在怀里,身体紧绷,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警告般的咕哝。
那副模样,仿佛是在守护着他最珍贵的宝藏。
藤宫没有再向前。
他停在了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缓缓举起双手,掌心向前,示意自己空无一物,没有任何威胁。
“老人家,我没有恶意。”
然而,平野老人显然不吃这一套。
他的警惕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因为藤宫的开口而变得更加敌视。
“快走!这里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一个沙哑、干涩的字眼,从老人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这里不欢迎你,快走!”
老人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紧抱着八音盒的手臂因为用力,青筋都一根根凸显出来。
藤宫默然。
他能理解这份戒备。
在这片被世人遗忘的角落,任何一个陌生人的出现,都可能意味着威胁。
尤其是在他要守护那个“秘密”的时候。
藤宫没有因为被呵斥而动怒,也没有离开。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与老人隔着十多米的距离对峙,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自己的风衣。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沼泽里的虫鸣声似乎都小了许多。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感。
平野老人见这个黑衣的年轻人既不靠近,也不离开。
眼中的敌意渐渐被一种疑惑和不安所取代。
他不知道这个人想干什么。
藤宫看着老人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鲁格赛特说的是对的。
这份长达半个世纪的痛苦,并不仅仅属于近藤一个人。
也属于眼前这位老人。
他用一生去守护一个秘密。
去陪伴一个早已变成怪兽的好友。
要终结这份痛苦,就必须先获得他的信任。
藤宫在心里默默组织着语言,每一个字眼都经过反复斟酌。
他知道,接下来的对话,将无比艰难。
但这是必须跨过的一步。
为了那个在泥沼中悲鸣了五十年的灵魂,也为了眼前这个用孤独燃烧了五十载的守望者。
他必须展现出足够的诚意和理解。
终于,藤宫放下了双手,迎着平野老人警惕的目光,向前缓缓踏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