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资方案的任务布置下去后，各部门表面上动了起来，但林静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凝滞。财政局在追缴被挪用资金的问题上闪烁其词，汇报时总是强调对方城投公司“困难重重”、“需要更多协调时间”；争取省级补助的报告递交上去，也如石沉大海，反馈缓慢得令人起疑。她知道，高瀚等人虽然表面上遵从了会议决定，但暗地里仍在利用其盘根错节的影响力设置障碍，拖延时间，企图用官僚体系的惯性将她的新计划拖垮。
就在她凝神思考如何进一步破局，甚至考虑是否要亲自去省里跑动一趟时，周烈那边传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惊人消息，让看似陷入僵持的局面骤然风起云涌。
晚上八点多，市政府大楼渐渐安静下来，林静云还在办公室台灯下仔细研究省农科院发来的初步合作框架协议，手机响了，是周烈的加密线路电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少有的急促和凝重，破坏了夜晚的宁静。
“林市长，有紧急情况。我们之前按照您的要求和赵伟提供的线索，一直在暗中调查万晟集团在新城项目中的资金问题，重点盯着一个叫李娟的关键人物。她是万晟财务部的老会计，为人谨慎，但据内部了解，她经手过不少核心账目，知道很多内幕，可能还保留了一些东西。但就在大约一个小时前，我们收到她家人报案，李娟失踪了。”
“失踪？”林静云的心猛地一沉，放下手中的笔，“怎么回事？说具体点！”她感到一股紧张感攫住了自己。
“据她丈夫说，昨天下午五点半左右，李娟像往常一样下班离开公司，之后就没回家，手机从晚上七点开始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她丈夫起初以为她临时有事或者手机没电，但直到今天早上还联系不上，才慌了神。今天白天去万晟集团询问，公司前台说她请假回老家了。我们觉得非常不对劲，刚秘密去了她家勘查，发现家里有被非常专业和轻微翻动过的痕迹，很难判断是失踪前她自己收拾东西，还是失踪后有人进去搜索过。她丈夫还反映，李娟最近一个星期情绪很不稳定，显得心事重重，几次说过‘怕惹上大麻烦’、‘想带着孩子回老家躲躲清净’之类的话。”周烈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林市长，我高度怀疑，可能是我们之前的秘密调查动作，或者您近期在几次会议上追查资金问题的强硬态度，让对方感到了实质性威胁，所以抢先一步，控制了她，或者……采取了更极端的措施来灭口。”
林静云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瞬间传遍四肢。对手的反应如此迅速、如此狠辣，完全超出了普通官场博弈的底线，这已经带上了赤裸裸的黑恶势力色彩。她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一群贪腐官员，更是一个可能无法无天的利益集团。
“能动用一切必要手段，秘密找到她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林静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已经调动了信得过的便衣警力，正在对其社会关系、可能藏身地点以及出入城通道监控进行秘密排查。但对方做得非常干净利落，像是专业老手，目前还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过，”周烈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凝重，“在技术部门支持下，我们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在李娟可能藏匿重要物品的乡下老宅——一个她奶奶留下的、几乎无人知晓的老房子灶台下的暗格里，找到了这个。”他描述了一个非常隐蔽的地点。
“是什么？”林静云屏住呼吸。
“一个用多层防水油布包裹严实的U盘，还有几本显然是复印件的手写账本。里面记录了一些新城项目前期土方、砂石、钢材等材料采购的异常资金往来，涉及的供应商多是空壳公司，资金流向复杂，但数额、时间、甚至部分经手人的代号都有记录。虽然从现有内容看，可能还不是最核心、能直接定罪的证据链，但矛头已经清晰无误地指向万晟集团高层操纵价格、虚报工程量，甚至……账本里一些模糊的代号和备注，隐约牵扯到个别政府官员的亲属或白手套。这足以证明，之前那封匿名信里污蔑赵伟捏造材料，纯属无稽之谈，反而从侧面印证了赵伟之前冒着风险提供线索的真实性和价值。”
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突破，是刺向对方心脏的一把尖刀。但关键证人李娟的突然失踪，也让这份来之不易的证据蒙上了巨大的阴影和不确定性，甚至，这会不会是对方故意设下的一个陷阱？用一份不完整的证据引诱她提前发动，然后进行反击？
“周队，账本和U盘的原始件务必由你亲自保管，严格保密，同时做好备份。寻找李娟是当前第一要务，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林静云语气坚决，“另外，立刻加强对赵伟及其家人的暗中保护措施，我担心对方清除隐患的下一个目标就会是他。你们办案人员也要注意自身安全。”
“明白。保护措施和搜寻工作都已经同步部署了。”周烈答道，声音沉稳有力，“林市长，对方现在明显是狗急跳墙了，行事已经毫无底线。您最近出入一定要格外多注意安全，我会加派便衣在您附近。”
挂掉电话，林静云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却照不进她内心的沉重。局势正在急剧变化，调查意外取得了实质性进展，但随之而来的风险也呈几何级数放大。李娟的失踪，说明对方的情报网络和行动能力远超预估，并且已经察觉到了迫近的危险，开始动用更极端、更残忍的手段来保护自己。这份账本，是刺破黑幕的利器，但也可能是一枚引爆的炸弹。如何使用，需要极高的政治智慧和时机把握。立刻公开，固然可以猛烈打击对手，但在证据链还不完整、关键证人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容易被打成“来源不明的诬告材料”，不仅无法定罪，反而会彻底激化矛盾，引发不可控的后果，甚至可能将自己卷入巨大的政治漩涡。但如果继续握在手里等待更佳时机，则可能错失战机，让对方有机会弥补漏洞，甚至对更多知情人下手。
她沉思良久，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份溪云谷的发展规划上。不能乱，必须稳住。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她需要找一个能在关键时刻稳住局面、至少是不加以阻挠的人，为下一步行动争取空间。
第二天一早，林静云以汇报近期工作思路和寻求指导为由，敲开了市委书记杨正康办公室的门。杨书记依旧那副病恹恹、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样子，但对林静云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示意她坐下。
林静云没有提及周烈的秘密调查和李娟失踪的事，这是目前最高的机密。她只是重点汇报了溪云谷项目的进展、遇到的资金困难，以及她多方筹措资金的思路和初步接洽的积极反馈。她特别强调了发展绿色经济对青云长远发展、改善民生的战略意义，也委婉提到了在追缴违规资金、整顿经济秩序方面可能遇到的阻力，希望得到市委的支持。
杨正康慢悠悠地喝着茶，听着，偶尔点点头，或者“嗯”一声，不置可否。直到林静云说完，他才抬起眼皮，深深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静云同志啊，年轻，有想法，有干劲，是好事。青云这一潭死水啊，也确实需要点新气象来搅动搅动。但是，”他拖长了音调，“改革也好，发展也好，还是要讲究个方式方法，因势利导，水到才能渠成。有时候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步子迈得太大、太急，容易扯着裆，也容易溅自己一身泥啊。”
这话听起来是语重心长的提醒，甚至是告诫，但林静云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复杂的意味：没有明确支持高瀚等人的拖延策略，也没有否定她的新思路，更像是一个坐山观虎斗的局外人，一种带有保留的默许，或者说，是观望。这或许就是她目前能在市委一把手这里争取到的最好局面——只要她不把天捅破，不引发不可收拾的乱局，杨正康就不会轻易下场干预，这等于给了她一个有限的行动空间。
离开杨正康的办公室，林静云心里稍微有了点底。至少，在最高层面，她没有被直接否定或压制。接下来，她必须利用手中这把还不完整的“利剑”，和对方打一场心理战，搅动这潭深水。
她让秘书正式通知财政局和城投公司，一周后，将再次召开专项资金追缴进度专题会，要求必须见到实质性进展和明确的时间表。同时，她有意让王主任在非正式场合，“不经意”地向个别局办负责人放出风声，说林市长对新城项目的历史账目“非常关注”，已经请了“省里的专家”在进行“非正式复核”，希望能借此摸清更多线索。
她要让对方摸不清她到底掌握了多少底牌，逼他们在猜疑和恐惧中自乱阵脚。而暗地里，她再次联系周烈，指示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找到李娟的下落，活要见人，这是彻底打破僵局、将对方绳之以法的关键。风暴来临前的平静，最为压抑窒息，但林静云能感觉到，雷霆一击的时刻，正在这看似凝固的空气里悄然酝酿。她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