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如同北海巨兽粗砺的呼吸，卷着细密的雪霰，持续不断撞击在紫藤花之家厚重的石墙上，发出低沉的呜咽。三个月的时光在严寒与任务中飞逝，松明城这座庇护所的庭院，早已习惯了白鸟岩的存在。庭院一侧空旷的演武场上，即使在这样酷寒的天气里，也依旧活跃着十几个年轻剑士的身影。
他们呵出的白气在冷风中瞬间凝成薄霜，动作却带着夸张的力道与速度，斩击时发出的呼喝声也比平日更显激昂。目光，总会时不时不受控制地瞟向竹制回廊下那个沉默伫立的身影。
白鸟岩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深青色常服，外面随意罩了件略显陈旧的黑色羽织，并未系紧，任由寒风将衣角掀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雪粒在眼前旋转飞舞，看着远处年轻剑士们挥汗如雨的身影。自从这位不知疲倦的“工作狂人”以令人瞠目的效率清空了整个北海道鬼杀队积压的任务后，松明紫藤花之家，乃至北海道所有的据点，他的名字都带上了一层近乎传奇的光晕。佐藤健司那张原本愁苦的脸上，如今几乎时刻洋溢着满足的红光，他每日都会前来嘘寒问暖的热情，几乎成了紫藤花之家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而庭院另一头，那个勤快穿梭的小身影——樱乃，也早已褪去了最初的拘谨与紧张。
她此刻正抱着一个厚实沉重的布卷，有些费力地从存放杂物的侧屋小跑出来，脸颊因奔跑和寒冷泛着健康的红晕。一抬眼看到回廊下的白鸟岩，她的脚步立刻轻快了许多，圆润的杏眼弯起来，笑容明亮如同北境难得一见的暖阳：“白鸟大人！”声音清脆，带着毫无掩饰的亲近。
白鸟岩略略侧首，目光在她手中那明显是替换用的厚重门帘布卷上扫过，最终落回她带着薄汗的小脸上，轻轻地颔首回应。
这时，演武场边的年轻剑士们结束了一组对练，一个身形格外壮硕、顶着刺猬般短发的青年，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喘着粗气，眼神热切地望着回廊这边，忍不住提高了嗓门喊道：“白鸟先生！您……您今天不指点我们一下吗？我们新练的那套基础步伐，总觉得脚下发飘！”
旁边几个同伴也立刻停下动作，眼巴巴地望过来，充满了同样的期待。白鸟岩偶尔的寥寥数语点拨，总是切中要害，比他们自己埋头苦练十天都有效。而当那柄黑底红纹的长刀出鞘示范时，每一道凝练的轨迹都足以让他们反复咀嚼回味，心神震颤。
樱乃刚走到廊下，抱着门帘布卷，小脸微扬地看着白鸟岩。白鸟岩的目光从那些年轻而充满渴求的面孔上掠过。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雪传到场中，“诸位，风雪大，脚下不稳是常理。稳住核心腰腹，重心的流动，不在脚踝，而在腰胯间，感受大地借给你们的力。” 话语简短如刀劈落的冰凌，却精准地落在那壮硕青年脚步最根本的弱点上。
壮硕青年愣住，随即脸上爆发出喜悦，粗声应道：“是！多谢白鸟先生指点！”他立刻再次摆开架势，这一次，他明显将注意力沉向了腰腹深处，那原本“发飘”的移动，竟真的多了一分沉雄的根劲。周围的同伴也纷纷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不自觉地调整着自己的重心。
白鸟岩不再看他们，迈步走下回廊。樱乃见状，赶紧抱着门帘布卷紧跑两步，一边试图腾出手来一边说：“白鸟大人，等等！健司大人刚让我拿给您这个！”她动作有些笨拙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深蓝色厚布仔细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物件，“新的暖手炭笼！他说之前的那个有些旧了，怕不够热，里面是他新配的雪松炭，可耐烧了，还放了点安神的干花……”
白鸟岩脚步微顿，看了一眼那个递到面前的、尚带温热的蓝色布包。他沉默地伸出手，并未打开，直接将其揣入了羽织内侧的口袋。
“帮我向健司先生道谢。”
樱乃脸上依旧挂着明亮的笑，用力点头：“嗯！白鸟大人是要去后面竹林练剑吗？今天雪好大，路上小心！一会儿我去给您温清酒！”她并没有问“会不会伤着”、“要不要人陪”这类话——三个月，足以让她明白眼前这个人不需要这些。她只是说着自己能做的、微小而温暖的后勤保障。
“谢谢小樱乃。”白鸟岩笑着回应，身影已消失在通往宅邸后方的角门处。樱乃抱着沉甸甸的门帘布卷，对着那空门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继续自己的任务，脚步轻快。
紫藤花之家后方，是一片不算广阔，却极为幽深的竹林。笔直翠绿的竹竿历经寒暑，依旧挺拔坚韧，只是此刻，它们尽数披上了银妆。前夜一场新雪，加上持续不断的细密落雪，已然在层叠的竹叶上累积了厚厚一层。北风穿行在密集的竹竿之间，发出时而呜咽时而尖啸的哨音。竹枝不堪重负时，便有大片积雪滑落，扑簌簌地打在低矮的竹枝或地面的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竹林深处，被人为地开辟出一块相对开阔的圆形空地，竹根都被细致地清理过，露出黝黑的冻土。这里空旷、寒冷，远离前院的人声，连竹枝抖落积雪的声音都清晰可辨。雪地上只留下几行动物踏过的爪印。此处，几乎成了白鸟岩专属的“道场”。
白鸟岩踏进这片寂静的雪白空地。寒风卷起他羽织的下摆，细密的雪粉直往人颈窝里钻。他对这逼人的严寒视若无睹，反手脱下那件略显陈旧的黑色羽织，随手搭在一旁一根被积雪压弯的低矮竹枝上。身上只余那件便于行动的深青色常服，布料轻薄，在风雪中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匀称而蕴含力量感的肌肉线条。他将腰间两柄日轮刀解下，拔出刀鞘上铭刻着“降灵”二字的黑色长刀。
双手握住降灵冰冷的刀柄，指节瞬间便失去了些许血色，那寒意仿佛能刺入骨髓。他缓缓抬臂，横刀于前，刀刃平直，指向竹林深处被风雪笼罩的昏暗地带，正是水之呼吸的起手姿态——“水面斩”的预备。
深深吸气。
“水之呼吸·壹之型·水面斩！”
精纯的水之呼吸法随着意念运转，冰冷空气被强行压缩、纳入肺腑。长刀如同沉入宁静水潭，携着无形的势，骤然横劈而出！刀光过处，破开空气发出低沉悦耳的蜂鸣。刀身附近簌簌落下的雪花被骤然迸发的刀气卷动，嗤嗤作响，形成一道短暂、清澈如溪流的空白轨迹，横亘在风雪之中。
然而，这轨迹比白鸟岩记忆和预期中的模样，滞涩了那么一丝！仿佛是流淌的溪水中投入了一块碍眼的冰棱。这感觉极其微弱，若非他对自己身体的掌控臻于毫厘，几乎无法察觉。
但这丝不同寻常的凝滞感，像一根无形的细刺，瞬间扎入了他长久以来如止水的心境。这种感觉从半月前就已经开始了，半个月以来，白鸟岩几乎每日训练都是在重复着水之呼吸的十个招式。
白鸟岩的眉头，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蹙起。
不信邪！他收刀，呼吸节奏骤然变化，身体如簧片般压缩积蓄力量，随即流畅至极地旋转发力！
“水之呼吸·贰之型·水车！”
身体以一个标准到教科书般的后空翻带动，降灵在空中划过一道饱满、浑圆的弧光！深寒的刀光如同巨大的透明水轮转动碾过，清冽的气息试图撕开周遭凝结的空气。他落地，雪花在踏足点被无形的力量推开一个清晰的脚印，伴随着一声低沉的爆响。可那圆融弧光切割出的气流漩涡，比以往短暂了那么零点几秒？力道扩散的感觉，也隐约少了一分流水的延绵与渗透！
那丝凝滞感再次出现，甚至加重了！空气不再像可以自由“游动”的水域，反而变得粘稠滞重，如同冰冷的胶质在束缚着刀光！
“叁之型·流流舞！”他毫不迟疑，刀随身走，脚踏玄奥步伐。
身影瞬间变得模糊，深青色的衣服成了雪地上一道急速蜿蜒的青色水流。高速的变向与闪避本该流畅如绸缎铺展，行云流水。可每一次脚尖点地发力转向时，脚踝、膝盖甚至腰部深处，都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僵硬感！那并非肌肉的疲惫，更像是这片天地本身在排斥这种“流动”的方式？体内水之呼吸带来的温热流转，与外界的酷寒疯狂冲撞着！
不对！节奏乱了！刀势、步法、呼吸三者结合的核心韵律，第一次出现了令白鸟岩心惊的失衡感。那如同冰胶般的滞涩感更强烈地缠绕上来，每一次挥刀突破空气，付出的力量都在增加，像刀锋在切割着沉重粘稠的冰膏！
雪更大更密了。寒意不再是单纯的低温，而是开始带着锋利的棱角，随着他每一次加速的呼吸，狠狠刺入咽喉、鼻腔深处！空气仿佛被冻结，每一次吸气都变得异常艰难，肺部像被无数冰冷的砂纸摩擦着。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皮下奔流加速试图驱散严寒产生的微弱鼓点声。皮肤紧绷，寒毛倒竖，身体本能在向他发出警讯。
他猛地提速！
“肆之型·打击之潮！”
“伍之型·干天的慈雨！”
“陆之型·扭转漩涡！”
降灵在他手中狂舞！刀光从圆融的潮水般打击，到磅礴如倾盆暴雨覆盖，再到急速回旋的涡流切割！一个接一个水之呼吸的精妙剑型被毫无停歇地串联使出，速度越来越快，力量层层叠加！深黑色的刀身裹挟着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流，在空地中卷起越来越大的风雪漩涡，声势惊人！雪地被他踩踏、挥击的劲气撕裂得支离破碎，冻土上留下一道道深刻的痕迹。飞舞的雪沫与竹叶残影几乎将他整个身形笼罩！
他在挑战！他在逼压！他在用更强的力量、更快的速度、更严苛的训练强度去强行撕开这片仿佛凝固的空气，去将体内那道日益强烈的不适感彻底碾碎！
然而，结果却是徒劳。招式衔接之间那几乎无法捕捉的凝滞空隙，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如同顽固的裂痕不断扩大！招式的力量在爆发后，竟有难以迅速凝聚、再度爆发的疲惫感提前涌来，每一次呼吸吸入的冰寒都更加灼痛气管。身体深处某种珍贵的东西——那份维系力量如臂使指的精确控制感，正在被剧烈的消耗和干扰！
更可怕的是，天地间的寒气仿佛顺着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毛孔舒张，丝丝缕缕地渗进来！它们并非仅仅是带来冰冷，更像是在侵蚀和瓦解他运转水之呼吸时调动的那股温润强大的生命能量！水与寒流，属性相近却又本质对立，在这风雪竹林中，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向他展示着这场呼吸法与天地的激烈冲突。
狂风骤然提升了一个量级，发出刺耳的尖锐啸叫。原本悠缓飘落的雪片变成了狂暴的白色尘粒，被风卷起，打着旋，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尖从四面八方疯狂扑刺！枯瘦的竹竿在这骤然猛烈的大风中痛苦地摇曳、弯折，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密集的竹枝剧烈抖动，先前堆积在叶片上的厚重积雪再无法保留，轰然塌陷！
头顶！侧面！无数片巨大的雪块失去依托，带着积攒已久的势能，如同崩塌的小型白色山峦，朝着空地上那个高速移动的渺小身影劈头盖脸地砸落！雪尘漫天，瞬间遮蔽了视野！
“砰！轰——！”
“啪——嚓！”
砸落的雪块混合着狂风和崩散的竹叶碎末，形成一个狂暴的雪崩现场！冰冷厚重的白色瞬间弥漫了整个空地核心，将那个舞刀的身影彻底吞没！
暴风雪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疯狂地摇撼着这片竹林，将这里化为真正的雪之境。
核心处的白色雪尘疯狂搅动，轰然爆开！
一道黑影如同破冰而出的战船，硬生生冲破了头顶砸下的厚重雪盖，从沸反盈天的雪尘风暴中心猛地倒射而出！正是白鸟岩！
他单手拄着插入冻土的降灵刀柄，稳住有些踉跄的身形。
深青色的练功服上沾满了湿冷粘连的雪泥，几处被落雪砸中的地方布料微微塌陷下去，肩胛骨附近的一处，布料甚至撕裂开一道小口。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颈侧，脸颊、脖颈的皮肤因骤然接触冰冷积雪而泛起大片红印。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而混乱，吐出的白雾浓烈异常，带着之前没有过的紊乱粗砺感。
他死死盯着眼前这片彻底陷入狂暴的雪之领域：天地间只剩下风的凄厉咆哮和雪涛翻涌的巨响！翠竹剧烈的晃动在漫天飞雪中只剩下模糊扭曲的影子，如同千万白色巨蟒在暗处翻腾起舞！
压抑！凝滞！封冻！
一个冰冷的、被无数次鲜血和恶鬼嘶鸣证明过的认知碎片，如同北境雪原上不化的坚冰，猛地刺入白鸟岩的脑海。不是他不够强，也不是水之呼吸不够精妙。而是这片浩瀚无垠、用严寒锻造一切的北境天地本身——它在排斥、在压制这种如同“水流”般“温和”的力量！
那个瞬间的明悟来得极其短暂，甚至来不及捕捉完整的轮廓便一闪而逝。但它带来的冲击力，远比刚才冲破雪崩更震撼心神！如同万丈冰川瞬间崩塌下坠的刹那，只留下心灵深处震耳欲聋的巨响和一片空白地带。
身体本能的警告尖啸似乎也停滞了一瞬。
就在这意识冲击带来的凝滞中，风雪不等人！右后方，一簇粗壮且异常沉重的竹枝，被狂风猛地甩脱上方最后一点积雪束缚，如同一条蓄势已久的白色巨蟒，带着沉闷的破空声，直撞向白鸟岩的背心！上面沾满的冰棱碎碴在暗淡天光下闪烁着锋利的寒芒！
那沉重的黑影带着积蓄的雪量，已经笼罩了他整个后背！
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气息，竟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攮入他的脊椎！
就在那粗壮雪枝砸中白鸟岩后背的瞬间——那不是血肉被冲击的闷响，而是某种更深沉、更艰涩、带着尖锐摩擦感的异响骤然爆发！
“咔嘞——咯——咯——！！！”
不是撞击声！是身体深层的骨骼、筋膜、乃至气息运转的枢纽地带在极致压力和危机下强行爆发的自我防御！
就在那千钧一发间，白鸟岩身体内部仿佛有一座被压抑到极限的熔炉轰然炸裂开来！不是水之呼吸那种温润绵长如溪流的力量，而是一种冰冷刺骨的凶悍本能！
轰！
一股无形却沛然莫御的劲力，毫无征兆地从他身体的每一个细微角落、每一个最深沉的窍穴中猛然爆发！这股力量没有水的延绵柔和，它纯粹、凛冽、凝缩如铁，带着斩断一切的残酷意志，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肉眼难辨却极度凝滞的气障！
那呼啸砸来的的沉重冰棱雪枝，撞在这层凝滞气障上的刹那——
嘭！！！
仿佛撞上了一块无形的、却坚不可摧的万年坚冰！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爆裂声在雪枝内部炸开！
粗壮的竹子瞬间扭曲、折裂！上面粘连的厚重积雪被无法想象的巨力震得四散爆开，形成一圈急速扩张的白色粉末！粘在雪枝上的那些大小冰棱更是在撞击瞬间就被震得粉碎，无数细微的冰晶如同飞溅的铁砂，向四面激射！那沉重的雪枝主体，像撞上高速旋转绞刀的朽木，从撞击点骤然撕裂分解！一段化作扭曲爆裂的竹篾碎木，另一段则被狂暴的反作用力高高弹起，旋转着飞入侧面肆虐的风雪深处，消失不见！
空地上被炸开一个短暂的雪尘真空，白鸟岩的身影再次被翻腾的白色吞没一角，但这一次，他是被自身那股冰冷爆发的气场所包裹。
风雪似乎都为之一窒！那片混乱雪尘爆开的中心，白鸟岩站在原地，身体纹丝未动。刚才那轰击，竟没能让他挪动半步！深青色的练功服背部，布料呈现出一种被巨力猛烈撑压过后的怪异紧绷感，有几根细微的布丝甚至承受不住压力微微崩断，但整体竟然并未撕裂。他的手臂还维持着拄刀的姿态，身体却绷直得像一张蓄满风弦的强弓。
冰屑和雪粉簌簌地从他肩头、发梢掉落。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他抬起头。脸上沾染着刚才爆发时溅上的些许木屑和冰晶粉末，几道被细碎冰粒高速擦过的红痕尤为显眼。那双眼睛睁大着，瞳孔深处翻涌着极度复杂的光——惊愕、难以置信如冰冷的雪水倒灌心田，随即是某种冻结住一切情绪的、纯粹的冰冷审视，最后沉淀下来的，是一点锐利刺人的寒光。
他僵硬地摊开原本扶在刀柄上辅助支撑的左手。摊开掌心，对着光线，看着指尖细微难以察觉的颤抖。
不！那不仅仅是普通的肌肉颤抖！
掌心中赫然躺着几片肉眼可见的、极其纤薄锋锐的——冰屑！
不是砸落的冰雪碎片。这些冰片极小、极薄，边缘带着自然的锐利棱角，质地纯粹透明，却带着一种沉重凝滞的冷硬感。它们是在刚才那股冰冷狂暴的气息自发凝聚爆发的瞬间，由他体内散逸出的气息与空气中的寒气结合，骤然凝结而成！
冰屑安静地躺在他掌心，融化，只留下几颗微小的水珠，冰冷刺骨。
那丝缠绕他许久的凝滞感……那种仿佛与这片雪域冰原天然契合、却又被强行压抑在深处的冰冷力量感……
“不是水……”
他嘶哑地低语出声，声音极其低沉干涩，仿佛喉咙也被刚才那股爆发的寒意冻伤。目光死死锁定在掌心转瞬即逝的冰屑痕迹上。
“是冰……”
“……是寒冬。”
一字一顿，伴随着胸腔里那颗搏动心脏每一次强力扩张挤压出的沸腾热血冲击带来的震荡感，让他的声音带上了某种异样的重量和力度。每一次心跳都清晰地砸在胸膛上，震动着周遭被撕裂又回涌的风雪气息，似乎有一股全新的、冰冷而强大的生命力，正在旧的躯壳中强有力地苏醒。
不是水之呼吸那种温润流淌的力量。是另一种东西！一种深藏在这片酷寒冰原血脉深处、带着沉寂与肃杀本质的东西！它在咆哮，它要挣脱！
念头一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躁动感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潜藏在深海火山突然苏醒，积蓄了万年的冰寒压力轰然爆发，顺着脊椎一路冲袭直逼头顶！
“嗬……咳咳！”白鸟岩猛地呛咳一声，强行压制住这股几欲破体而出的冰冷洪流！那股源自北境凛冬的狂暴力量感来得如此迅猛强烈，带着摧毁一切的原始本能，瞬间将方才因水之呼吸运转不畅而升起的疑虑与滞涩感冲得粉碎！但这股新生的力量还太过粗粝、太过暴烈，如同野马般难以驾驭，每一次强行约束都像是在筋脉骨骼之中塞入万顷沉重的冻雪，引发刀剐般的阵痛。他额角绷起青筋，攥着降灵刀柄的五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宣泄口！一个引导这股狂暴寒流的方式！意志力如同铁闸轰然落下，强行将这股几欲失控的力量风暴压缩凝聚！
没有章法！没有招式！几乎全凭着一股斩碎一切桎梏的本能，白鸟岩双手猛握降灵刀柄！臂膀、肩胛骨甚至整个腰背的力量在极限压缩下如同绞紧的钢索！长刀挟着方才体内爆发的、那一丝被他强行凝聚起的凛冽劲气，以一种最原始、最野蛮的姿态，笔直地朝着前方那在暴风中狂舞不止的密竹区域——狠狠劈去！
心底无声的咆哮！
刀光不再是清湛的水流，而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凝滞的沉重寒芒！并非迅猛的速度，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冻结空间的沉重感！刀刃前方压缩的空气形成短暂的空白区域！
嗤—— 喀嘞！！
长刀狠狠劈入密集交叉摇曳的坚韧竹丛！
一声极其刺耳、如同冰层猝然断裂的锐响骤然撕开风雪的咆哮！那沉重无比、带着白鸟岩体内刚刚觉醒的冰寒蛮力的降灵之刃，劈进交织的竹竿堆叠点！三根碗口粗的青竹，在被刀锋接触的瞬间，如同内部结构被绝对低温瞬间冻结至脆化，竟然从接触点呈放射状爆开无数细密尖锐的冰晶裂纹！
轰！！！
三根巨竹同时自被劈中处炸裂开来！
不是被锋利的刀刃切割开，而是仿佛被某种源自内部冻结、再由狂暴外力引爆的力量瞬间从内部瓦解！巨大的力量让炸开的竹片裹挟着内部冻结的冰冷白色纤维束，如同破碎的巨型冰棱般向四面八方猛烈飞溅！断裂的竹竿如同被无形巨锤砸断的冰柱，带着沉重的呼呼破风声，沉重地砸落在地面厚厚的积雪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激起两尺多高的雪浪！
断裂面并非平整的切削痕迹，而是呈现出粗糙、爆裂、冻结后再被硬生生撕裂开的狰狞景象！飞散的晶莹冰粒与寒气在这一小片区域瞬间弥漫开来，如同一个微型冰雪爆弹原地炸开！
白鸟岩还保持着凶狠下劈的动作，沉重的降灵长刀深深砍入最后残留的那截粗壮竹根中，几乎没入刀身过半。剧烈的反震力道让他双臂发麻，连带着整个上半身都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急促地喘息着，白色的雾气如同蒸腾般狂涌而出，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强烈的灼痛感和一种奇异的冰冷腥甜气息。
但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眼前自己亲手造成的、堪称暴戾的“杰作”——那狼藉而冰冷的巨大竹竿断茬，以及刀下斩出的竹根裂缝间飞速凝结起的薄薄寒霜！那断面上覆盖的冰晶和纤维在风里簌簌颤抖。
刚刚那短暂瞬间调动的、糅合了身体爆发力、意志凝聚力和这片土地酷寒气息的“东西”……那不是他练了十几年的水之呼吸，那东西虽然初具形态，却依旧残缺、粗糙，带着一种冲动和…一种奇妙的，属于这片雪国的、更原始也更真实的力量感！
一种全新的呼吸节奏，仿佛正伴着胸膛下心脏的每一次搏动，在风雪呼啸的间隙中狂烈地捶打他的耳膜！那节拍强硬、短促、冰冷，像暴风雪狂拍在坚岩上的节奏，在体内那冰冷爆裂的力量深处，急切地呼应着。
他需要抓住它！需要在狂暴的风雪和身体空前绝后的疲惫将他淹没之前，找出属于那节奏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