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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峭的寒风在山林间穿梭,带着冬末特有的、尚未完全褪尽的凛冽,却也裹挟着泥土下悄然萌动的、不易察觉的微暖湿意。蜿蜒的山路在脚下延伸,白鸟岩深吸一口气,肺里充盈着清冽的空气,混杂着草木休眠的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石、金属冷却后的特殊气味——锻刀村的余韵正被渐渐抛在身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间新生的、略带些微麻痒的坚韧肌理,那份沉郁的剧痛,那盘踞在骨髓深处的冰寒麻木,确实如同被初春微光驱散的寒雾,彻底消散了。步履之间,是从未有过的轻快和充沛的力量感。

只是,胸腔里那份沉甸甸的坠感,却并非源自任何旧伤。视线仿佛能穿透厚实的衣衫,摩挲着怀中那一卷羊皮卷冰冷又坚韧的边缘——那是村长转交的主公大人的任职书。

蝶屋熟悉的屋脊终于闯入了视野,被午后苍白却带着一丝暖意的阳光笼罩着,投下沉静的阴影,檐下悬挂的风铃在寒风中纹丝不动。当他的脚踏上蝶屋那片被寒风吹得微冷的洁净前庭时,一种近乎虚幻的安稳感油然而生。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个纤细又带着不容忽视存在感的身影,竟真的静静地倚在诊室的门框上。她没有穿着那身标志性的蝶翅纹羽织,只着厚实的淡紫色夹棉居家服,脸颊被风吹得微红,手里漫不经心地翻着一卷泛黄的医书。

“哎呀?”蝴蝶忍的目光从书页上抬起,正正对上白鸟岩略含惊讶的视线。她眼底先是掠过一丝讶异,随后便像初春溪水解冻般,漾开一个异常明媚温柔的弧度,嘴角自然地翘起,“阿岩?这么早就回来了?”语气里是纯粹的、带着点懒洋洋暖意的欣喜。

下一瞬,那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身影已经轻盈地动了起来,如同被和风托起的一片紫藤花瓣,带着些许寒风的独特的清雅药草芬芳,直直地、毫无阻滞地扑进了白鸟岩张开的臂弯里。蝴蝶忍的双手极其自然地环过他的腰身,脸颊在他还带着风尘和寒气的衣襟处不轻不重地蹭了蹭,声音埋在里面,含混却又清晰地传出来:“辛苦了。欢迎回来。”

没有预想中的审视目光,没有盘问,没有半点责备的苗头。只有这个拥抱,带着她偏高的体温,真实又熨帖地包裹住他。白鸟岩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她纤细的身躯环抱住,下颌轻轻抵在她柔软的、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发顶,感受着她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颈侧的皮肤。

所有的复杂思绪——关于离别,关于那遥远的冰封之地——在这个拥抱里短暂地沉潜了。他用力嗅着那令人心安的气息,仿佛一个溺水者贪恋着新生的空气。

“……嗯,忍,”他的声音微微沙哑,带着长途跋涉后的干涩,“村子里的事情……”他本想尽快切入正题,可话语到了唇边,又被那份久违的眷恋堵了回去,最终只化作了更低微的回响,“都办好了。”

蝴蝶忍稍稍退开一些,仰起头,那双含着促狭笑意、如同浸透了紫藤花瓣汁液的漂亮眼眸,一眨不眨地锁定了白鸟岩的脸庞。她的嘴角依旧向上弯着,可那笑容的弧度里,分明揉进了一点极富意味的、洞悉一切的狡黠光芒。她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还刻意拖长了尾调,像一只好奇的猫儿在拨弄着线球。

“是嘛~”她眉眼弯弯,语气里的好奇浓得几乎要滴落下来,“和蜜璃酱……相处得怎么样呀?”

“蜜璃”这个名字仿佛一个无形的扳机,在白鸟岩的脑海中“砰”地炸响。毫无征兆地,那个身影便以不可思议的鲜明度和速度席卷了他的意识——不是浴场水汽里那双朦胧而惊惶的、如同受惊小鹿的粉色眼瞳,而是在欢送会那喧嚣又温暖的夜晚,烛光映照之下,她因为笑得太肆意而微微倒在了他肩侧时,腰间不经意滑过他掌心的一小片不可思议的柔软弧度,细腻又充满韧性的活力。还有她递过那碟香糯点心时,指尖快速擦过他手背那一瞬,传递过来的温度,像烙铁一样烫在了他的神经上。

他的思绪完全脱离了掌控,甚至清晰地捕捉到回忆里蜜璃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缠绕着食物甜香的独特皂角芬芳。

“……唔……”白鸟岩感觉脸颊的皮肤瞬间升温,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喉结上下滚动,却只发出一个含混不清的音节。

他的手臂上传来一阵微小的、试探性的拉扯。低头一看,蝴蝶忍纤细的手指正轻轻拽着他的袖子下缘,那双洞察一切的紫眸里,促狭的光芒几乎要凝成实质流泻出来。

“嗯?看来……”蝴蝶忍故意把声音压得又低又慢,像在细细研磨一种神秘的材料,“关系是……大有进展呀~?”

这语调太特别了,故意掐着点,拖着调,是白鸟岩再熟悉不过的、每次蝶屋里谁干了点蠢事或者惹她不满时,蝴蝶忍开腔前那标志性的、充满了“审判”意味的阴阳怪气前奏。

一股莫名的慌乱瞬间攫住了白鸟岩的心口,比在锻刀村面对恶鬼围攻时还要紧张无措。他几乎是本能地松开环抱着蝴蝶忍的手,猛地向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一点可笑的距离,双手徒劳地在身前摆动着,像要挥开什么不存在的烟雾,脸彻底红透了。

“不、不是!阿忍!那个……我没有!你千万别……别生气……”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词句支离破碎。蝴蝶忍在感情上的领地意识有多强,心思又有多么敏锐,他比谁都清楚。

然而,面对他这副手足无措、窘迫到极点的模样,蝴蝶忍憋了仅仅两秒钟,便再也维持不住那份刻意的“怪腔怪调”了。“噗嗤……”一声,清脆的笑声不受控制地溢出。这笑声像是点着的火星,瞬间燎原,很快变成了畅快淋漓的大笑。她甚至微微弯下了腰,纤细的肩膀耸动着,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对着白鸟岩的方向徒劳地摇晃。

“哈哈哈……阿岩你……你这副样子……真是……太有趣了!哈哈哈……”她笑得眼角都渗出了晶莹的泪花,“不行了不行了……装严肃果然最累了!完全不适合我嘛!”

白鸟岩彻底懵在原地,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打得措手不及。他像个被定了身的木偶,只能呆呆地看着蝴蝶忍笑得前仰后合。

“唉哟,”笑够了,蝴蝶忍才抹去眼角的泪水,直起身,一边平复着剧烈的喘气,一边对着白鸟岩大大方方地摆手,脸上是毫无阴霾的、如夏日晴空般明丽的笑容,灿烂得晃眼,“安心啦~安~心~我怎么会因为这事生气?”

她甚至俏皮地对他眨了眨眼,那种带着调侃和纵容的亲昵,是只会在最信任的人面前流露的狡黠:“阿岩的心思……我都懂哦。而且——”

她停顿了一下,凑近过来,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眸里闪烁着澄澈的、没有丝毫芥蒂的真诚光芒,语气坦然而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我也一样哦,我和阿岩一样喜欢蜜璃呢。单纯,又温柔,不是吗?”

这一连串的峰回路转,从惊惧到欣喜般的释然,像一股暖流猛地冲刷过白鸟岩紧绷的神经,让他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他下意识地、如同在森林里呼吸那样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窘迫的红晕渐渐褪去,只留下些微的余温,揉合着一份感激。

“……嗯。”他喉咙有些发紧,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下头。那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蜜璃那张总是充满活力的笑脸,在蝴蝶忍温和包容的目光中安静地绽放着。他决定趁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松弛感说出决定——那沉重的告别不能再拖延了。

白鸟岩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郑重的、不容置疑的分量。蝴蝶忍脸上方才还余存的笑意,仿佛都在这一刻凝滞、消散了。他看着蝴蝶忍那双漂亮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澄澈的紫色里找到一丝情绪的变化,但那里只是像沉静的深潭,映着他严肃的表情。

“我的伤已经彻底痊愈了。”他缓缓开口,目光在蝴蝶忍的脸庞上定格,“主公大人任命书下来了。”

他感觉到蝴蝶忍搭在他小臂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轻轻蜷缩了一下,但她的神情依旧专注地、近乎凝固地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需要前往北海道。第一次去,需要熟悉的事情很多,时间会……”他顿了顿,仿佛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那难以出口的词语最终还是落了下来,“很长。”

“北方……”蝴蝶忍轻声重复了一句,这个词尾音低低悬着。她的目光似乎透过他,望向了更遥远、更寒冷的北国疆域,那片冰雪笼罩、信息断绝的土地,“果然……那里情况一直不明朗。”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白鸟岩的脸上,没有任何质疑或抱怨,只有一种纯粹的、沉甸甸的担忧在那紫色湖底静静涌动:“会很辛苦吧?”

“职责所在。”白鸟岩的回应简洁有力,带着柱特有的冷硬和担当。但随即,他的语气无法自控地柔和下来,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恋,“只是……会很久很久……见不到你了。还有蜜璃……”

蝴蝶忍深深地看着他。她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再次向前一步,比刚才那个随性的拥抱更加深沉地埋进他怀里。这一次的拥抱似乎蕴含着力量,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两人之间这即将被距离拉开的缝隙重新压得密不透风。

她的声音贴在他胸前,带着温热的振动:“嗯,我知道。”没有煽情,只有一句沉甸甸的承诺。“我们会照顾好自己,你也……不准受伤。”

这极其“蝴蝶忍风格”的临别寄语——既是关心的极致表达,又带着她特有的、别扭的狠厉——奇异地冲淡了离别的愁绪。白鸟岩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松动,甚至扯出一个极淡的、无奈又温和的弧度,用力回抱了她一下。

“嗯。”胸腔里的闷重感仿佛被那个奇特的“不许死掉回来”凿开了一道缝隙,让氧气透了进来。白鸟岩松开蝴蝶忍,眉宇间带着一种重新振作后的沉稳,“出发定在后天黎明。”

那几天剩下的时间里。任务指令尚未下达的蝴蝶忍出人意料地清闲下来,往日那个在伤员堆里旋风般穿梭的主治医师似乎消失了,她罕见地彻底放下了繁杂的事务,将自己所有的时间都浸泡在白鸟岩身侧。

这刻意的、甚至有些粘腻的陪伴,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共同选择——每一寸共处的时光都因为注定的离别而显得无比珍贵。

午后的阳光带着微弱的暖意,穿透稀疏的枝桠,斑驳地筛落在洁净的蝶屋前庭。白鸟岩在庭院中央摆开架势,进行每日雷打不动的刀术复健。他身着深色练功服,动作沉稳有力,木刀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呼、呼”声。虽然寒意未消,但持续的练习让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蝴蝶忍抱着胳膊倚在一根廊柱旁,姿态慵懒,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白鸟岩身上。她今日穿着一件合身的深紫色剑士服,外罩一件薄绒的深色羽织,勾勒出纤细却充满韧性的腰身曲线。当她微微侧身,调整站姿时,那束紧的腰带将她腰臀间流畅的弧度不经意地凸显出来,如同春日柳枝初展的柔韧线条。

就在白鸟岩一个流畅的转身斜斩完成大半,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廊下时——

蝴蝶忍恰好微微倾身,伸手去拂落廊柱上的一点浮尘。这个动作让她侧身的曲线更加清晰,腰肢的柔韧与力量感在瞬间展露无遗。

刹那间!

一个与此情此景截然不同的画面,如同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毫无征兆地、极其鲜明地撞入白鸟岩的脑海!

——是蜜璃!

在锻刀村那场惊心动魄的切磋中,蜜璃为了躲避他长枪的致命突刺,在空中做出的那个匪夷所思的、如同灵猫般柔韧到极致的凌空前空翻一字马!她那饱满的身体在空中拉伸成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樱粉色长发飞扬,腰肢向后弯折出不可思议的角度,平坦的小腹朝上,笔直修长的双腿向身体两侧完全舒展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极具冲击力的联想,让白鸟岩凝聚在手腕上的力量瞬间涣散了那么微不可察的一瞬!木刀的锋刃在空中诡异地画了个极其微小的、毫无意义的弧圈,整个流畅的刀势都泄了那口圆融的“气”。

蝶屋前庭开阔,廊下几个做着手工活儿的女孩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变化。但蝴蝶忍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凝滞。她拂尘的动作微微一顿,那双漂亮的紫眸深处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大脑中只要想起一次,接下来就是无可避免的重复回想。

白鸟岩似乎对自己那瞬间的走神毫无所觉,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下一组动作。这次衔接更为流畅。他凝神静气,试图再次将全部心神沉入手中之刀。

然而,当他再次挥刀,目光又不自觉地被廊下那个紫色的身影吸引。蝴蝶忍此刻正微微踮起脚尖,伸手去够廊檐下挂着的一串风铃,想要调整一下被风吹歪的角度。这个伸展的动作,让她本就纤细的腰肢显得更加修长,手臂向上延伸的线条流畅而充满张力。

——蜜璃!

那个在村长宅邸,被他用绣丸的抵住脖颈时,瞬间僵硬又带着难以置信神情的侧脸!那双翠绿眼眸中清晰的倒影,以及她微微仰头时,露出的那段白皙、弧度优美的颈项线条……

“啪!”

脆响刺耳!力道完全失控的木刀脱手而出,重重摔在地上,翻滚出去好几步才停下。

白鸟岩保持着那个出刺后脱力的姿势,僵立在原地,脸颊烧得滚烫。廊下的女孩们惊讶地朝这边望来。

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地滑到他身后。他甚至来不及完全直起腰,眼角余光只捕捉到一道细细的、深色的弧线闪电般自身后扬起。

啪!

一声异常清脆响亮、带着点弹性的击打声,狠狠落在了他结实的左臀上。

“啊!”白鸟岩猛地弹了一下,捂住痛处飞快转过身。

蝴蝶忍不知何时已站定在他面前,收回了那根短小的竹制教鞭。她脸上带着一种极其生动、灿烂到堪称“恶劣”的笑容:“哎呀呀~刚才那一刀,是打算捅穿地面去见黄泉国吗,白鸟岩阁下?”她的声音扬得高高的,“还是说……刚才分心想谁呢?嗯?”

那个“谁”字被她咬得极重。白鸟岩脸上的热度瞬间飙升,血液疯狂冲上头顶。

“我……我只是……”他嗫嚅着,目光飘忽。

就在这时,前庭通往蝶屋主建筑的小径入口处传来一阵轻盈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女特有的、带着点气音的呼唤:“虫柱大人?啊,白鸟先生!您果然在……啊!”

来者正是恋柱甘露寺蜜璃安排跑腿的心葵小师妹。(随便起的名字,以后不会有剧情。)她怀里抱着一个扎得很是结实精巧的小包裹,大概因为跑得急,脸颊泛着红晕。看到庭院中的两人(尤其白鸟岩还满脸通红一手尴尬地捂在臀部),她明显吓了一跳,脚步顿住,声音也带上了点慌乱。

“对、对不起!打扰你们了吗?”

蝴蝶忍眼底的笑意微微收敛,换成了对待师妹的温和亲切。她正要开口缓和。

啪嗒!

一声闷响突兀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白鸟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循着声音看去——那个精美的小包裹正躺在他脚边不远的地上,显然是小师妹惊愕之下没拿稳掉落的。包装用的素色棉布在地面上散开了小半,露出里面色彩鲜明、形状格外精巧可爱的点心——一看就是帝都那家赫赫有名的甜品店“雪之华”的招牌限定品!这些甜点的旁边,还躺着一封同样被精心折叠过的信笺,浅粉色的纸张,素雅的封口处端正地写着他“白鸟岩”的名字,字迹娟秀工整。

白鸟岩瞬间忘记了臀部的尴尬灼热,脑中一片空白!他手忙脚乱地俯下身去捡。抓起东西迅速直起身,动作快到几乎带起一阵风。那封粉色的信笺在他胸口的位置被紧紧捏住,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而那盒精致得如同工艺品的糕点,则被他以一种近乎笨拙的姿势护在另一侧臂弯里。

心葵在一旁慌乱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白鸟先生!是甘露寺大人吩咐一定要亲手送到您手上的!她说这是……呃……特供货?还说那封信……啊!请您务必拆开看看……”

小丫头还在磕磕巴巴地传达蜜璃的话,白鸟岩却已经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他低着头,目光钉在手中那抹柔和的粉色上,信封上的墨痕仿佛带着温度,一点点灼烧着他的指腹。

他根本不敢抬眼去看蝴蝶忍此刻的表情。空气陷入一种奇异的、紧绷的寂静,只有庭院里无知无觉的蝉鸣还在卖力地鼓噪着,阳光灼热地泼洒在他们身上。

“哦~~特!供!货?”一个拖长了调子、比蝉鸣更清晰、更有存在感的声音,悠悠地飘了过来。那每个字都像是沾了蜜糖的针尖,甜丝丝又精准地往白鸟岩此刻最混乱的心窝里扎,“啧啧啧,还有亲·笔·信?”

蝴蝶忍不知何时已踱步到了白鸟岩身侧很近的距离,姿态闲适得如同在欣赏园中初开的紫阳花。她微微歪着头,目光在那封被捏得死紧、几乎要融入白鸟岩胸膛里的粉色信笺和他臂弯里小心翼翼护着的点心盒上来回巡视,那双漂亮得近乎妖异的紫色眼眸弯成了两钩新月,嘴角的笑意更是藏也藏不住,如同恶作剧得逞般得意地向上翘起。

“难怪刚才训练时魂都飞走了呢,白鸟岩阁下?”她伸出手指,指尖的温热几乎要隔着薄薄的衣衫点到白鸟岩紧张绷紧的上臂肌肉上,力道似有似无,“原来是这‘沉重的思念’……隔着千山万水都要追过来打断你的刀势啊?”

每一个字都带着笑,带着调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看好戏般的了然,清晰地钻进白鸟岩的耳朵里,将他无处可藏的窘迫彻底钉死在阳光下。

轰隆!白鸟岩感觉自己的脑子彻底成了一团被高温炙烤的浆糊。他艰难无比地扭过脖子,动作僵硬如同年久失修的机关人偶,目光对上了蝴蝶忍那双饱含着促狭笑意的眼睛。

“……不是……”

嘴唇翕动了好几下,这个苍白的否认才虚弱地挤出喉咙。他不敢去想蝴蝶忍此刻心里正转着什么念头。

“噗——”

蝴蝶忍彻底绷不住了,清脆的笑声再次喷薄而出,像一串被摇散的风铃。她笑得花枝乱颤,眼角甚至又渗出了点点泪光,丝毫不顾形象地指着白鸟岩那张红得快要滴血的脸,对着旁边同样目瞪口呆、不知该不该退下的心葵说道:“心葵酱!快!快帮忙看看白鸟阁下是不是中暑了?脸这么红!”她一边笑一边夸张地用手扇着风,“再这么下去,我怕蝶屋的药柜要被他脸上冒出来的热气烤干啦!”

“蝴蝶忍!”白鸟岩几乎是恼羞成怒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

时间像是被一只贪婪的手用力攥紧,将两天多的光景急剧压缩。随着启程时刻的步步逼近,原本那些日常的笑声似乎都无端地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难以察觉的沉重薄膜。

出发前最后一个无月的夜晚,浓得化不开的黑绸一般裹缠着整个蝶屋。只有值夜的风灯在廊下被吹送过来的微凉夜风抚弄得摇曳不定,将狭窄的区域以外切割成更深的幽暗。

“吱呀——”一声轻微的推门声,打破了这寂然的守夜时刻。白鸟岩轻巧无声地跨出了自己那间临时居室的门槛。他身上已不再是平素惯常的黑色鬼杀队装束,换了一套更加深沉的、接近墨蓝色的束口劲装长衣长裤——这是为了即将踏入极北之地冰天雪地而特别准备的寒衣。

他手里提着一个比人小臂略长、造型极为简约坚固的深褐色牛皮医疗箱——这是蝴蝶忍傍晚亲自送来给他的。箱子盖在离开屋门时便被他细心地合拢锁死。

他刚走出几步,脚步却倏然顿住。

就在前方不远处通往前庭的小径入口,那盏孤零零的昏黄风灯下方,一个纤细的身影正静静伫立在那里。蝴蝶忍没有穿正式的队服,随意裹着一件水色的薄棉居家开衫,长发松松散散地束在肩侧。暖黄的灯光落在她脸上,柔和了线条,映照出一片奇异的沉静。

她显然是在等他。夜风吹过庭院,掠过几片微卷的枯叶,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打破了那过于凝固的寂静。

“……”白鸟岩的目光在她平静的脸上停顿了两秒。无需言语,彼此都明白对方为何出现于此。他默默地将手里那个分量不轻的深褐色牛皮医疗箱递了过去。

蝴蝶忍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牛皮冰凉的硬质表面时,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将那箱子稳稳地托在臂弯里,目光却像沉在水底的月光,无声地、带着审视的穿透力,落在白鸟岩脸上。半晌,她轻轻开口,声音不高,但在这连草虫鸣叫都沉寂下去的深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那个‘特供’,好吃吗?”

白鸟岩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在这样凝重低垂的夜色里,她开口竟是问这个。随即,一丝无奈又了然的苦笑轻轻掠上他的嘴角,在那张惯常冷峻的面上显得有些突兀。

“还……没尝。”他如实回答,声音也有些干涩。

“信呢?”蝴蝶忍紧接着追问,那双在灯光下更显深邃的紫瞳紧盯着他,不容躲闪。那眼神仿佛能洞察他心底最细微的褶皱,带着一种近乎审判的认真,却又混合着令人心悸的温柔。

白鸟岩感到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脸上悄然爬上薄红。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蝴蝶忍怀里那个静默不语的医疗箱,像是那里面藏着什么答案,随即,像是下定决心般移开视线,声如蚊蚋却极为清晰地道:“信……放在箱子里了。”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字句,又像只是单纯的不自在,“是些家常……北海道风物……还有松前城(白鸟岩的目的地)……”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竭力保持平稳又掩饰不住赧然的笨拙,他并未详细描述信的内容,只是断断续续地说着。

蝴蝶忍听得极其专注,脸上并无揶揄之色,只是静静地点着头,眉宇间笼罩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凝思。夜灯的光晕在她眼底深处微微跳跃、流转。

待到白鸟岩语声渐歇,空气又重新被夜的密度压实。她忽然向前一步,将那个重新锁好的医疗箱轻轻放回白鸟岩手中。冰凉的牛皮触感再次侵入掌心。做完这个动作,她依旧没有后退,反而微微仰起头,离他更近了一些。

“雪之华家的点心,保质期不长的哦,”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气音,温热的吐息几乎拂过他的下颌,带着熟悉的、清冽中夹着一丝草木辛香的气息,“一路带着这么远……怕是撑不到你到松前城就要变味了。”

她话锋突兀地一转,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

“给我写信的时候……”她抬起眼,那双流光溢彩的紫罗兰色眼眸深深地望着他,里面荡漾着奇异的温柔和促狭的笑意,如同月光下微微摇曳的紫藤花,“记得一定要告诉我——给蜜璃的信里……都写了些什么有意思的内容哦?”

这转折太过刁钻,带着她特有的、让人心脏骤然失速的奇招!白鸟岩像是被电流狠狠抽了一下,整个人都绷紧了。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医疗箱。指尖按在冰凉粗糙的皮面上,硌得微微发痛。

“我、我……”

“噗……”

蝴蝶忍却忽然又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像是羽毛在寂静的夜色里扫过,轻得几乎听不见,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了然。她没再追问,也未做任何解释。只是微微退开一小步,在风灯昏黄的光晕笼罩下,向他露出了一个温柔到近乎璀璨、却又被深深夜色浸润得无比复杂的笑容。

“好了。”她轻轻地说,语气是卸下一切重负般的舒缓,“箱子里的夹层,有阿岩之前托我准备的新衣物……冰天雪地的,别把自己冻笨了。去吧。”

她不再多言,目光像是拥有实质的重量,无声地落在他身上。那视线温柔又平静,带着某种沉甸甸的托付,将他一点点推向离别的深渊边缘。

白鸟岩只觉得胸口那无形的重物骤然压得更深,坠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几乎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对着她深深地点了一下头。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一个气音般的“嗯”字,是此刻唯一能勉强挤出的回应。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张被灯光映照得格外柔和的、却又写满沉静告别意味的脸。提着手里的医疗箱,大步流星地朝着前庭通往外界的方向,深深投入那片浓稠冰冷的黑暗中。仿佛再多停留一秒,那份沉重的依恋就会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他的双腿。

蝶屋熟悉的轮廓在他身后迅速溶解、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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