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乞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挪进了厨房，冰箱里冷白的灯光洒在他那张放进人群就找不着的平凡容貌上，却照不进他脑海里如同九幽迷雾般混沌的浆糊。
帝君平安无事，甚至……还让自己给那天帝准备水果？
这场景比曾经直面天魔皇更令他心神激荡。
他机械地拉开保鲜抽屉，满满一盒暗红饱满的车厘子映入眼帘，色泽诱人。
他定了定神，拿起果盒，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洗着果盘里饱满的果实，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客厅中，陆沉早已嫌弃地扒掉了那件几乎变成破布条、还沾着暗金血痂的作战服上衣，随手扔在地毯上。
赤裸的上半身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后背几处焦黑的腐蚀伤和左臂那道深可见骨的血槽显得格外狰狞，暗金色的神血已然凝固，结成了硬痂，与冷白的肌肤构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他倒吸一口气，伤口被扯动的阵痛令他眉头紧皱。
姜阎默默地起身，径直上了二楼。不一会儿，他拿着那两套家居服走下来，随手将深灰色的那套扔到了陆沉身边，自己则拿着墨蓝色的那套朝浴室的方向走去。
“啧，还是姜老板贴心。”
陆沉接过衣服，金眸扫过姜阎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散漫的笑意。他麻溜地穿上柔软的羊绒衫，温软的触感暂且缓解了伤口的疼痛，长裤也掩盖了下身的狼狈。
换好衣服，陆沉又懒洋洋地把自己摔进沙发里，神情慵懒，但眉宇间残存的倦意和几处透过单薄衣料若隐若现的伤痕，都在昭示着东海之行的代价。
姜阎很快从浴室里出来，墨蓝的家居服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微湿的黑发随意垂在额前，少了些平日的冷峻，多了些居家的温润。
他走到沙发的另一侧坐下，拿起遥控器开启电视，把音量调低，屏幕上播放着晨间新闻，成为此时客厅里唯一的背景声。左耳垂上那点幽蓝微光在微湿的发丝间若隐若现。
周乞端着洗得晶莹剔透、还挂着水珠的车厘子果盘，小心翼翼地重新出现在客厅门口。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自己心头翻涌的波浪，垂眸，恭敬地将果盘放在沙发前的云石茶几上。深红色的果子堆在透明的盘子里，鲜嫩欲滴。
“帝……呃……”
周乞望着沙发上身着家居服、神情惬意的两位至尊，那个“君”字一时卡在喉咙眼里，竟不知该如何称呼。
眼前这一幕，和他印象里端坐九幽帝座、威严无比的酆都大帝，以及高踞凌霄宝座、睥睨众生的昊天上帝相比，岂止云泥之别！
陆沉没客气，伸手就捏起一颗饱满的车厘子丢进嘴里，甜美的汁液瞬间在口中四溢开来。
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仿佛是刚察觉到周乞的窘迫，这才漫不经心地抬了抬下巴：“行了，别杵那儿跟个门神似的，坐吧。”
他指了指边上那个单人沙发，语调中透着一股随意差遣下属的意味。
“以后称呼改改，这一世，我叫陆沉，他叫姜阎。在外头，叫陆少，姜老板，懂？”
他腰间那枚细腻温润的白玉佩随着他的动作轻晃了一下。
“是……陆少，姜老板。”
周乞依言坐到沙发边缘上，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姿态拘谨得像个小学生。
这称呼让他浑身不自在，尤其是对着自家帝君喊“姜老板”，简直是他鬼帝生涯的终极挑战。
“你这一世的名字？”
陆沉嚼着果子，含糊地问，目光落在周乞那张朴实无华的脸上。
这人气息隐藏的极佳，若非他主动爆发，就连陆沉都几乎忽略了他的存在。
“回陆少，叫周洵。”周乞赶紧回应，嗓音干涩。
这个名字平凡得像极了路旁石子，和他中央鬼帝的身份格格不入。
“周洵？”陆沉眉梢微挑，金眸中闪过一抹玩味，“挺好。醒过来多久了？”
他问到了点上。自己与姜阎神魂觉醒至今不过半年光景，这周洵却能追至云栖，显然觉醒得更早一些。
“回陆少，大约是……两年前。”周洵低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追忆，“那时突然感知到此界幽冥破碎，秩序崩坏，孤魂野鬼四处飘荡，冲击阳世……属下……我神魂深处的烙印被触动，真灵便苏醒了。”
他语气中透着一丝后怕与茫然。
“只是神力恢复得特别缓慢，现在……大概只有全盛时期的三成左右。”他谨慎地瞥了姜阎一眼，“姜老板……也是这样么？”
姜阎紫眸依旧平静，没有回应他的试探，只是拿起手边的温水轻抿了一口。
陆沉替他回答了，指尖不经意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的边缘：“我们俩神魂觉醒不过半年。这世界灵气复苏至今满打满算也就百年，你们这些老家伙，倒是觉醒得挺积极。”
语气听不出喜怒，只见他又往嘴里扔了一颗车厘子。
“附近可还有其他的老熟人？”陆沉继续询问，这才是他关注的核心。
要重建秩序，人员至关重要。
周洵顿时来了精神，立刻回答：“有！但是只遇到一个，是崔判官……崔钰！”说起老熟人，他的声音都多了几分生气，“这一世他名叫崔嵬。我们两个都在江城北面的临江市。”
“哦？崔钰？”陆沉来了兴趣，金眸亮起，“那老古板现在干嘛呢？”
他记忆中这位手持判官笔、铁面无私的阴律司判官，可是个一丝不苟的主儿。
“崔判官他……”周洵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同时夹杂着一丝不可思议，“他在临江市一家顶级的律师事务所当高级顾问。专门处理……遗产继承纠纷和一些……比较离奇的民事案件。”
他停顿了半晌，似乎在组织语言转述崔钰的原话：“崔判官言道……人间律法，条理分明，逻辑紧密，层层剖析，自有其道理。与“判官笔”断案申冤、调和阴阳之职责，实乃异曲同工。在此界探究律法，可借此领会此界秩序运行之理，于稳固真灵、重获神力亦有所助益。
“噗——”陆沉险些将口中的车厘子核喷出来，金眸里满是促狭，“哈哈哈哈！崔判官转行做了遗产律师？还专办离奇案件？这跨界的再就业……真是够别致的啊！”
他笑得肩膀直抖，牵动了后背的伤，又忍不住龇牙咧嘴地抽了口冷气。
姜阎紫眸里似也隐隐含着笑意，指尖轻轻在沙发扶手上点了点，这算是对崔钰那份独特“感悟”的认可。
“那你们俩，”陆沉笑够了，拭去眼角那并不存在的泪水，饶有兴趣地追问，“一个是鬼帝，一个是判官，凑在一块儿就只研究人间律法了？”
“回陆少，不仅如此。”周洵急忙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谨慎的邀功之意，“属下与崔判官察觉幽冥破碎后，孤魂野鬼无人约束，扰乱阳世之事屡屡发生。于是我们……便商议着，在临江市找了一处阴气聚集的老宅，秘密设立了一个小型的幽冥据点。”
他时刻留意着双帝的神情，见并无不满，才接着说道：“顺便点化了几名还算机敏的阴魂充当阴差，又收编了一些游荡的鬼兵，让他们协助拘魂引路，处理一些普通的灵异事件，维护当地的阴阳平衡。时间一长……在当地玄学圈子里，竟……也有了些名声。”
说到最后，他的脸上显出一丝尴尬，前世堂堂中央鬼帝，现如今居然成了阳世的“玄学大师”，实在有些令他难以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