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好为人师——方墨暗暗摇头,做起了自我检讨。
方墨垂眸注视着还保持鞠躬姿势的齐欣,神色平静、语气不带一丝波澜地道:“齐欣学姐,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齐欣身体一僵,缓缓直起身,神情略显无措地看着方墨,似乎完全没料到方墨会是这样的反应。
同齐欣对视半晌,见其呆呆地不说话,方墨丢下句“没别的事那就这样”,抬脚即走。
待方墨错身而过走出几步,齐欣方才如梦方醒般叫了声“何昭颜你等等”,转身快步追了上来。
抓住方墨的胳膊,齐欣蹙着眉、红着脸、呼吸急促,她像是憋了一肚子火,可与方墨对视片刻后,最终还是没有将其宣泄出来,只是闷声闷气地开口道:
“我已经替你公开澄清,刚刚也给你道歉了,你干脆一点,还想要我怎样不如直接说……”
方墨伫足,回头看了一眼脸上的不服气藏都藏不住的齐欣,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上周五齐父找来时留下的些许好印象土崩瓦解,方墨也越发好奇——这人是到现在都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是死要面子到哪怕后果再严重,也拉不下脸好好认个错?
方墨很想质问对方,谣言是你散播的,何昭颜的名誉是你诽谤的,你澄清也好、道歉也罢,这不是你该做的吗?你是怎么能摆出这么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的?
可方墨旋即又觉得心累,哪怕她反问回去,齐欣恐怕也不会真觉得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更不会觉得自己应该承担什么责任。
摇摇头,方墨挣开齐欣的手。
“我没想过要你怎么样……”她说。
齐欣闻言一怔:“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我连句‘好的,这件事到此为止’,或是‘没关系,我原谅你了’,都不说一句,是吗?”方墨直勾勾盯着被自己打断、表情愕然的齐欣,嘴角牵起一线淡漠的笑:“你是觉得,只要你说了对不起,我就必须得回你一句‘没关系’是吗?”
方墨平静却有力的话说完,齐欣的脸色已然涨得通红,她后退半步,稳住打晃的身形:
“我道歉你不接受,那你还想怎样嘛!”
“我都说了你有什么诉求直说,你要钱我赔得起、叶榕师兄我也可以让给你……难道非要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把别人的人生彻底毁掉才肯罢休吗?”
齐欣越说越激动,说到后面几乎是在喊了。
方墨一时间啼笑皆非——怎么听齐欣这话,不像是她霸凌何昭颜在先,反而是自己跟何昭颜一直在咄咄逼人欺负她呢?
真是奇谈怪论,思之引人发笑。
方墨深深注视着眼前一脸不服的女孩儿,忍无可忍地道:“事情变成今天这样,可不是我挑起来的……”
“至于毁掉别人的人生,在你肆意编排我,找人做我的换脸视频时,你有想过这会毁掉我的人生吗?”
“还是说,在你眼里就只有自己的人生被毁掉值得痛惜,别人就无所谓?”
齐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沉默半晌,她梗着脖子硬邦邦反驳:“抛开我做错的事情不谈,你就这么无辜?要不是你主动挑衅我,我会针对你吗?”
“我是说了一些你的坏话,可对你又造成什么影响了?你不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反倒是我自己……”
说到这儿,齐欣自己倒先哽住了,她胸脯剧烈起伏着,脸上浮现出既委屈又愤怒的神色,眼里甚至闪动着泪光。
把齐欣的反应看在眼里,方墨心底升起一股无力感——齐父看上去还挺讲道理、挺为别人考虑的,怎么他女儿却是这么个样子?
是因为家里太有钱,所以觉得一切都可以用钱解决?
又或者是自小被娇惯着长大,所以习惯了自我为中心而忽略别人的感受?
可论家境,颜颜家里要富裕得多,哪怕是彩夏、晓萤与齐欣家里比起来齐欣来也只好不差;论娇生惯养,这三个姑娘哪个不是父母家人的心肝宝贝,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坏了?可也没见她们仨像齐欣这样……
无法理解,不想理解,无法共情,也不想跟这样的人共情。
彻底失去了与齐欣继续对话的兴趣,方墨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何昭颜!”齐欣的声音在方墨身后响起:“你不就是仗着家里更有能耐吗?这样假装成普通人扮猪吃老虎,你觉得有意思吗?”
“我告诉你,离开家人你什么都不是……”
不远处,几位听到齐欣这话的学生好奇地看看齐欣,又看看方墨。
方墨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神色愤然的齐欣,悠悠地道:“我一向都很有自知之明。”
“我很清楚,我父母兄长的成就不能代表我,他们的事业和银行存款不能代表我,我坐的车、住的房子不能代表我,衣服包包不能代表我,包里的东西也不能代表我。”
“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我只是这芸芸众生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员。”
说到这儿,方墨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提醒。”
说罢,方墨也不管围观学生的好奇眼神,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从主教学楼出来,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得身上暖融融的,头顶蔚蓝的天上飘着白云朵朵,路边金黄的银杏也簌簌的风中下起了金黄色的雨。
想到自己刚才明确说出了拒绝接受齐欣道歉的话,方墨的心情就前所未有地畅快。
她感觉自己不只是替何昭颜拒绝了齐欣的求和,更是对扎根在自己内心的软弱狠狠挥刀。
晚晚说的对,一个人轻易原谅施暴者的暴行,这不是在彰显宽容;对于缺乏诚意的道歉选择拒绝,也不会减损其尊严。
太轻易得到的宽恕,不仅不会让加害者真正到认识自己的错误,反而会让他们低估作恶的成本,是对坏人的纵容。
哪怕齐父下跪道歉,也无法改变齐欣明显并无悔意的事实,他表现得再有诚意,也不能永远为自己孩子做的错事负责。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够,就让何老板替齐父好好教育教育齐欣,帮她长长记性吧。
这般想着,方墨的心情越发轻松,脚上也像是插上了翅膀,步履轻快得仿佛下一步就能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