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深处的陶罐忽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是有东西从内壁剥落。赵刚正蹲在陶片旁整理麦种,听见声音猛地抬头,手里的木勺“当啷”掉在地上,滚到苏婉清脚边。
“咋了?”苏婉清放下手里的布包,弯腰捡木勺时,看见陶罐口的布塞动了动,像被什么东西顶了下。她伸手揭开布塞,一股混着陈灰和草木香的气息涌出来,惊得她往后缩了缩手——罐子里竟堆着半罐风干的向日葵花盘,每片花盘边缘都缠着细麻线,线尾系着小竹牌,上面用炭笔写着日期。
“这是……去年的花盘?”赵刚凑过来,拿起一个花盘,边缘的花瓣早已褪成浅褐色,却依旧能看出曾经饱满的弧度。竹牌上的日期是“三月初七”,正是他们去年第一次在陶片旁撒下种子的日子。
苏婉清指尖拂过花盘上的纹路,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木箱里翻出个旧账本,翻开泛黄的纸页,指着某行字说:“你看!去年三月初七,我记着‘花盘收籽,留种三捧’,原来剩下的都藏在这儿了。”账本边缘粘着片干枯的花瓣,和罐子里的花瓣同个颜色。
地窖的土墙渗着潮气,把花盘的草木香泡得愈发浓郁。赵刚拿起两个系着同款麻线的花盘,发现它们的竹牌日期只差一天,边缘却一个圆润一个尖瘦,像极了他和苏婉清的字迹。“你看这俩,”他把花盘举到灯光下,“这个圆的肯定是你收的,连竹牌都写得方方正正;这个尖的……哈哈,是我没错,当时急着去看陶片,收得毛手毛脚。”
苏婉清抢过尖瘦的花盘,轻轻敲了敲:“还说呢,那天你把花盘摔在石碾上,碎了好几个,我捡了半天才拼出这一个。”她忽然指着花盘中心的孔洞,“你看,这洞眼大小都一样,是用同个木锥扎的吧?当时你非要比谁扎得匀,结果扎到手指流血都不肯停。”
赵刚的指尖碰到花盘上的小孔,果然大小均匀得像尺子量过,忽然觉得指腹有点发烫——那天苏婉清替他包扎伤口时,指尖的温度比陶片还暖。他把花盘放回陶罐,忽然发现罐底铺着层旧报纸,报纸边角都脆了,上面印着去年的天气预报:“明日晴,适合播种”。
“这报纸我有印象!”苏婉清忽然拍手,“那天你说要跟我比谁的种子先发芽,特意剪了这报纸垫在播种盒里,结果你的种子被鸡啄了,还跟鸡追了半条街。”
赵刚挠挠头,耳尖有点红:“那鸡也太嚣张了!居然敢啄我的‘冠军种’!要不是你拦着,我非把它炖了不可。”他拿起报纸,忽然发现背面有行铅笔字,歪歪扭扭的,是苏婉清的笔迹:“赵刚的种子比我的胖,应该能先发芽吧?”
苏婉清抢过报纸,慌忙揉成一团,却被赵刚拽住手腕。两人拉扯间,报纸散开,露出里面夹着的一小撮泥土——土粒里混着点金色的粉末,在光线下闪闪发亮。
“这是……陶片旁边的泥土!”赵刚捏起一点金粉,放在指尖搓了搓,“去年我们埋陶片时,你说这土带金气,肯定能养出好苗,果然没骗我。”
苏婉清的指尖也沾了点金粉,她望着陶罐里层层叠叠的花盘,忽然轻声说:“其实那天我偷偷往你播种盒里撒了把这土,不然你的种子哪能比我早发芽三天。”
赵刚愣住了,随即笑出声,笑声在空荡的地窖里撞出回声:“我说呢!怪不得我的苗总比你的壮实点!原来你早就犯规啦!”
“那也是你先跟鸡较劲分心了!”苏婉清瞪他一眼,嘴角却扬着笑,“再说了,陶片的土本来就该分着用,算什么犯规?”
地窖外传来张大爷的吆喝声:“俩孩子在里头干啥呢?太阳都晒到屋脊了,该翻晒种子啦!”
赵刚把花盘重新码回陶罐,用报纸轻轻盖住,忽然觉得这半罐旧花盘比任何宝贝都珍贵——每个竹牌的日期,每道花盘的纹路,甚至泥土里的金粉,都藏着比输印更暖的东西。苏婉清系紧陶罐的布塞时,特意多缠了两圈麻线,像是在捆住满罐的春天。
“走吧,”赵刚拎起竹匾,阳光从地窖口涌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今年咱们不比赛了,一起种,让它们并排发芽。”
苏婉清跟上他的脚步,手里攥着那撮带金粉的泥土,轻声说:“嗯,让陶片看着它们长大。”
陶罐在身后静静立着,里面的花盘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重复去年的约定。地窖的阴影漫过罐口,却遮不住那点从缝隙里漏出的、混着金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