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没褪尽,试验田的稻穗就撑起了细碎的白花,像给翠绿的稻浪撒了把碎雪。杨浩宇蹲在田埂上,指尖轻轻碰了碰绽开的颖花,嫩黄的花药沾在指腹上,带着点黏腻的潮气——这是扬花的信号,也是决定收成的关键时候。
“浩宇哥,这花比去年的香!”赵刚蹚着水走进田垄,裤脚的泥水溅在稻叶上,震得花粉簌簌往下落,“王技术员说扬花期得保持浅水层,我刚把渠闸开了,水正往这边漫呢。”他指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粉,像撒了层金粉,“你看这花粉量,准能结满粒!”
苏婉清提着竹篮从仓库方向走来,篮里装着几个玻璃瓶,瓶身上贴着标签:“这是张建军配的营养液,”她把瓶子往埂上的石头上放,“用红糖和酵母发的,说喷在花上能提高结实率。他去公社借喷雾器了,说要赶在中午前喷完。”她的布鞋沾着露水,在埂上踩出串湿痕,像串省略号。
杨浩宇拿起个玻璃瓶,晃了晃里面的淡黄色液体,泡沫“咕嘟”往上冒:“这法子靠谱吗?别弄巧成拙伤了花。”
“王技术员看过配方,说可行,”苏婉清蹲下身,拨开稻穗看扬花情况,“你看这朵花,颖壳长得最大,正是授粉的好时候。”她的指尖在颖壳上轻轻一弹,花粉落在掌心,像捧了把碎金,“去年就是扬花期遇着连阴雨,花粉被冲掉不少,穗子才半空了些。”
天空忽然暗了暗,云层像浸了水的棉絮,慢慢压下来。张大爷背着个竹篓匆匆走来,篓里装着捆塑料布:“刚听公社广播说,午后有雷阵雨,”他把塑料布往埂上一扔,“赶紧准备着,别让雨水把花粉冲了!我家那几亩地已经盖了一半,先过来给你们搭把手。”
赵刚一听急了,往渠边跑:“我去把水放小点,别下雨时积太多水!”他的脚步声在田埂上“咚咚”响,惊飞了埂边的蜻蜓,绿翅膀在低空划出道弧线。
杨浩宇和苏婉清赶紧拆开塑料布,往稻穗上方的竹竿架上铺。竹竿是去年搭的,原本用来防鸟啄,此刻倒成了挡雨的支架。塑料布被风灌得鼓鼓的,像只白帆,杨浩宇踩着泥往支架上绑绳子,苏婉清在下面扶着竹竿,两人的影子在水里叠在一起,随波轻轻晃。
“婉清姐,你看这花粉!”杨浩宇忽然喊,只见塑料布边缘漏下的花粉落在她的发间,像撒了把金粉,“比去年的饱满多了。”他伸手替她拂去,指尖擦过她的耳廓,两人都顿了顿,又赶紧低下头忙活。
张建军扛着喷雾器回来时,风已经起了,稻穗被吹得往一边倒,扬出的花粉在风里打着旋。“这雨怕是来得急,”他把喷雾器往埂上一放,拧开营养液瓶往里倒,“先喷上风头的地块,保一片是一片!”他背着喷雾器钻进稻丛,白色的雾珠混着花粉,在风里织成张网。
日头爬到头顶时,塑料布已经盖了大半田垄,像给稻浪披了件白斗篷。赵刚蹲在渠边啃玉米饼,突然指着西边的天空喊:“乌云过来了!”果然见墨色的云团正往这边滚,边缘镶着道灰蓝的光,像头张着嘴的巨兽。
苏婉清把最后一块塑料布固定好,直起身捶捶腰,后腰的骨头“咯吱”响了声:“总算盖得差不多了,能护住大半花粉。”她往竹篮里摸,掏出个油纸包,“张大爷家的二小子烙的糖饼,垫垫肚子。”
杨浩宇接过糖饼,咬了口,红糖的甜混着麦香在舌尖散开。他望着远处的村庄,李寡妇正往自家田里跑,头巾被风吹得像面小旗。“她家的稻子没盖塑料布,”他往嘴里塞着饼,“等雨小了,送些营养液过去,能补一点是一点。”
雨点“噼啪”砸在塑料布上时,三人刚躲进埂边的草棚。雷声在云层里滚,闷闷的,像远处在敲鼓。雨水顺着塑料布的边缘往下淌,在地面汇成小溪,往渠里灌。棚外的稻穗在雨里摇晃,盖着塑料布的部分昂着头,没盖住的则低着头,像群挨了训的孩子。
“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赵刚扒着棚门往外看,雨水在塑料布上砸出个个小坑,“不知道花粉还能不能保住。”
苏婉清往火堆里添柴,棚里的温度慢慢升起来,潮湿的空气里飘着草木灰的味:“别担心,王技术员说这品种的花粉活力强,只要雨停得早,还能完成授粉。”她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晒干的稻花,“这是昨天养的花,我收了点,留着做标本。”
雨停时已是午后,云层裂开道缝,漏下点淡金色的光,把湿漉漉的稻穗照得发亮。杨浩宇掀开塑料布的一角,稻穗上的水珠滚下来,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花粉还在!”他惊喜地喊,只见颖壳上还沾着层金粉,“比去年耐雨!”
赵刚和苏婉清赶紧也掀开塑料布,稻穗在风里轻轻抖,像在甩掉水珠。张建军背着喷雾器走进来,裤脚全湿透了:“我测了下风头的花,结实率还能有八成!”他往稻花上喷着营养液,“这雨下得透,土里的养分能跟上,灌浆时准能长得饱满。”
远处的田埂上,张大爷正掀着自家田里的塑料布,李寡妇也在自家田垄里忙活,身影在翠绿的稻浪里时隐时现。风掠过试验田,稻穗“沙沙”地响,像是在唱支劫后余生的歌。
杨浩宇望着重新绽开的稻花,忽然觉得这扬花期的风雨,就像日子里的坎,看着吓人,跨过去就好了。花粉还在,希望就还在,就像这稻穗,被雨打了,被风吹了,照样能憋着劲儿往上长,把养分都攒进粒里,等着秋天来的时候,给人个沉甸甸的惊喜。
苏婉清往他手里塞了块糖饼,还是温的:“尝尝,补点力气,下午还得把塑料布收起来,别捂坏了稻穗。”她的指尖沾着点花粉,蹭在糖饼上,像撒了层金粉。
杨浩宇咬着糖饼,甜意从舌尖漫到心里。他望着满田的稻穗,在雨后的阳光里泛着亮,忽然觉得这风雨后的扬花期,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踏实——因为知道,经了风雨的稻粒,会更瓷实,更饱满,就像经了事儿的日子,会更有滋味,更有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