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埗的电子垃圾场，仿佛刚刚被一场小型的台风席卷过。
烧焦的电路板、碎裂的塑料外壳、扭曲的金属骨架，以及一滩滩散发着刺鼻腥臭与机油混合气味的粘稠液体，共同构成了这片战后废墟。空气中弥漫着臭氧、腐肉和某种不可名状的、仿佛来自深海淤泥的腥甜气息，那是“义体菩萨”被摧毁后，其核心泄露出的非物质化能量残渣。
陈铁心站在废墟中央，剧烈地喘息着。他的夹克在战斗中早已撕裂，露出精悍的身躯，上面布满了擦伤和淤青。但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些微不足道的伤口上。
他的右臂，自肩胛骨以下，已然彻底变了模样。
原本古铜色的皮肤被一层暗沉、坚韧、泛着金属冷光的青色鳞甲所覆盖。这些鳞片并非整齐划一，而是带着一种野性的、不规则的排列，边缘锐利，触手冰冷坚硬，仿佛来自某种史前巨兽的天然铠甲。鳞片的缝隙间，隐约有暗红色的流光脉动，如同地底奔流的熔岩，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他的五指变得更为修长，指甲呈现出暗金色的金属质感，微微弯曲，指尖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这就是“麒麟臂”的完全形态？不，或许现在应该称之为——“龙臂”。
刚才与“义体菩萨”的最终对决，那由无数信徒残存意识、机械怨念和数据流聚合而成的邪物，释放出的精神冲击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脑浆沸腾。陈铁心在绝境中，感到右臂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股远比以往更加狂暴、更加古老的力量奔涌而出，瞬间冲垮了邪物的精神防线，并将其物理核心——一颗不断搏动的、由生物组织与精密电路融合而成的肉瘤——捏得粉碎。
战斗结束了，但手臂的异变并未停止，反而彻底稳定在了这非人的形态。
“铁心哥，你……你只手……” 细蓉，团队里的技术支援，一个戴着厚重AR眼镜、身材娇小的女孩，抱着她那台经过重度改装的笔记本电脑，怯生生地靠近，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
陈铁心没有回头，他只是缓缓抬起那只龙鳞覆盖的右臂，举到眼前，沉默地审视着。阳光照射在鳞片上，反射出冰冷、无机质的光泽。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发出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一股烦躁和莫名的暴戾情绪在他心头涌动。他需要发泄，需要确认这变化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废墟，落在一部不知哪个倒霉蛋遗落、半埋在烧焦电线里的智能手机上。那是最新款的iphone 15，钛合金边框在污秽中依然显眼。
他走过去，弯腰，用那只正常的左手捡起了手机。手机屏幕虽然裂了几道纹，但居然还亮着，锁屏界面是一个婴儿的笑容，天真无邪。
陈铁心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放下手机，然后，抬起了那只龙鳞右臂。
“铁心哥！”细蓉惊呼出声。
陈铁心充耳不闻。他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了那部坚固的钛合金手机。
没有用力。
甚至没有感觉到阻力。
就像捏碎一块干燥的饼干。
“咔嚓——噗嗤——”
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声音响起。钛合金边框如同纸糊般扭曲、碎裂，内部的精密元件、玻璃屏幕、电池，在一瞬间被无法想象的力量碾磨、挤压，变成一撮混合着金属碎屑、塑料粉末和少量液晶液体的残渣，从他的指缝间簌簌落下。
整个过程，轻松得让他心底发寒。
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堆散发着焦糊电子味的垃圾，再低头看看自己那覆盖着龙鳞、毫发无伤、甚至连一丝划痕都没有的手指。
徒手捏碎iphone 15？不，这感觉，就算给他一块高碳钢，他怀疑自己也能像捏橡皮泥一样把它揉成一团。
“我丢……” 团队里负责火力支援的阿强，叼着的烟掉在了地上都没察觉，张大嘴巴，半天才憋出一句，“铁心哥，你这只手……拿去废品站，压铁机都未必搞得定啊？”
陈铁心没有理会阿强的烂笑话。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那股随着力量涌动而愈发躁动的毁灭欲望。这手臂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力量，还有一种潜移默化的、属于掠食者的冰冷心态。
他抬起头，望向维多利亚港的方向，尽管被层层叠叠的破旧楼宇阻挡了视线。他能感觉到，手臂内的那股力量，似乎与那座沉睡在海底的“锈蚀之主”，产生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共鸣。
“收拾东西，撤。” 陈铁心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通知o记的黄sir，这边搞定了，让他们来洗地。记住，封口，今天看到的一切，谁也不准外传。”
手下们应声而动，开始熟练地清理可能暴露身份的痕迹。
细蓉则快速打开她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上一个加密的卫星信号。她需要确认“义体菩萨”的核心数据是否被彻底清除，这是收尾工作的关键。
然而，几分钟后，她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铁心哥，有点……奇怪。”
“怎么？”陈铁心皱眉。
“义体菩萨的核心数据集群，确实在最后冲击下瓦解了，大部分都变成了不可读的乱码。但是……”细蓉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了几个深红色的数据流标记，“有几块最关键的数据碎片，关于它如何汲取信徒意识、进行机械降神的协议核心，在崩溃前……被人为地截流、加密，然后通过一个我们没追踪到的暗门传输走了。”
“传输去了哪里？”陈铁心走到她身后，龙鳞手臂带来的压迫感让细蓉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路径很狡猾，绕了十几个节点，最后进入了‘暗网深水区’的一个……临时加密拍卖行。”细蓉调出了拍卖行的界面，那是一个充斥着乱码和符号化标识的黑暗网络空间，“拍卖刚刚结束。标的物名称是‘残神代码-机械菩萨核心碎片’。”
“买家是谁？”陈铁心的心沉了下去。这东西如果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细蓉深吸一口气，敲下回车键。拍卖记录页面刷新，在“中标者”一栏，清晰地显示着一个加密的Id，但那个Id的名称，却让陈铁心和周围所有看清的伙伴，瞳孔骤然收缩。
**“mr. chiang”**
蒋先生。
一个在港岛江湖沉寂已久，却又从未真正被人忘记的名字。与洪兴社初代龙头蒋天生同名的这个Id，在此刻出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巧合，或者说，宿命般的暗示。
《古惑仔》的旧日阴影，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笼罩下来。
现场一片死寂。就连最聒噪的阿强也闭上了嘴，脸色凝重。蒋先生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太过复杂，牵扯到太多的往事、权力和未解的谜团。他为何会对这种亵渎神灵的机械邪物代码感兴趣？他想用它来做什么？
“蒋……蒋生？”阿强喃喃道，“他不是早就……”
“暗网上的名字，真假难辨。”陈铁心打断了阿强的话，但他的眼神同样锐利如刀，“但宁可信其有。细蓉，全力追踪这个Id，我要知道它背后到底是谁。”
“明白！”细蓉用力点头，手指再次在键盘上飞舞起来。
就在此时——
“叮咚——”
“嗡——”
“滋——”
各种各样的电子提示音，几乎在同一时间，从四面八方响起。
陈铁心兜里那部备用的、刚才幸免于难的诺基亚老式功能机，发出了尖锐的短信提示音。细蓉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弹出了一个纯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对话框。阿强刚刚捡起来的、带有智能手表功能的战术终端，屏幕瞬间亮起。甚至不远处，那堆电子垃圾里几部早已报废、屏幕碎裂的旧手机，残存的电源指示灯竟也诡异地闪烁起来。
所有还能接收到信号的电子设备，无论品牌、型号、操作系统，无论处于开机还是待机状态，只要还有一丝电力，都在同一时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制激活，显示出了同一段信息。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一行冰冷、精确、仿佛来自虚空本身的文字，用的是最通用的英文：
“System Updating... old Gods Version 2.0 Installing...”
（系统更新中……旧神版本2.0即将安装……）
这段文字如同墓碑上的铭文，凝固在每一块屏幕上，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几秒钟后，文字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地消失了。设备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集体幻觉。
但空气中残留的那份冰冷和死寂，却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系统更新？旧神……2.0？”细蓉的声音带着颤抖，“这是什么意思？那些……海底的东西，难道还会升级不成？”
陈铁心沉默着，低头看向自己的龙鳞右臂。他能感觉到，手臂内那股古老的力量，在这段信息出现时，曾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被唤醒般的悸动。
危机从未解除，它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更“现代”的方式，悄然降临。义体菩萨或许只是某个旧版本的一个bug，而现在，真正的“2.0时代”，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他抬起那只狰狞的龙臂，用冰冷的鳞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无奈、自嘲和港人特有的、面对末日般的黑色幽默的表情。他转向旁边一个似乎被吓呆、正下意识用手机拍摄他的手下（手机屏幕刚才也显示了那段信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扑街咯。我只手而家值钱过劳力士，你话死未？”
（真他妈见鬼。我这条胳膊现在比劳力士还值钱，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他的话音在废墟上空回荡，带着一种面对不可抗拒命运的荒诞感。龙臂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而远方，维多利亚港的海水之下，更深沉的黑暗，似乎正在无声地蠕动，准备迎接它的“版本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