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西区，华灯初上。霓虹灯在潮湿的空气中晕染开一片片迷离的光斑，将“和记机电维修厂”的招牌切割得支离破碎。黄志诚抬手，指尖划过警车前窗上凝结的冰冷水珠，目光穿透雨幕，死死锁住那栋在工业区边缘匍匐的灰色建筑。没有灯光，没有声响，只有高处几扇巨大排气扇在缓慢转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口，喷吐着混有机油味的淡薄白气。
“头儿，线报准吗？”三元压低的声音在车载通讯器里响起，带着一丝紧绷的沙哑，“这地方像个坟场。”
黄志诚没回头，视线落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平板屏幕。热成像图里，厂房深处数个区域呈现出不正常的橘红色块，轮廓扭曲蠕动，如同某种生物的内脏在搏动。另一个窗口正播放着一段像素粗糙但内容骇人的偷拍视频：幽暗的空间深处，一尊近三米高的金属巨像在阴影中若隐若现，轮廓依稀是跌坐莲台的观音，但头颅低垂，金属莲瓣的边缘并非流畅的曲线，而是狰狞交错的齿轮与断裂的链条。镜头拉近，菩萨低垂的面容并非慈悲，而是覆盖着冰冷的金属网格，网格后，暗红色的、仿佛生物组织的东西在有节奏地搏动、收缩。
“高彦博那边怎么说？”黄志诚问，声音像淬了冰。
通讯器里传来法证部高彦博标志性的冷静分析：“目标建筑内空气样本异常。检测到超高浓度的重金属悬浮颗粒，主要成分为铁、铜、铬的氧化物混合物——符合高强度机械磨损特征。此外，还有多种未明有机化合物，其中一种结构式……非常复杂，具有强烈的神经活性特征，初步判断具有高度成瘾性和生理改造潜能。黄sir，这绝不是普通的黑市改装厂。”
黄志诚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A组，b组，按预定方案，封锁所有出口。c组，跟我突入！行动！”
车门无声弹开，穿着黑色作战服、手持mp5冲锋枪的o记队员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迅捷而无声地扑向维修厂巨大的卷帘门。液压破门器沉闷的撞击声撕裂了寂静，金属扭曲的尖啸在雨夜里格外刺耳。沉重的卷帘门被暴力撕开一个豁口，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瞬间涌出——滚烫金属灼烧皮肉的焦糊、劣质机油的黏腻、还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仿佛陈年屠宰场混合着锈蚀铁器的血腥铁锈味。
“o记！全部趴下！不准动！”黄志诚第一个冲入豁口，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利剑，刺破内部粘稠的黑暗。
眼前的空间与其说是工厂车间，不如说是一个亵渎神明的机械炼狱。地面流淌着暗红与墨绿交织的粘稠油污，踩上去滑腻异常。巨大的车床、铣床被粗暴地改装过，粗大的电缆如同巨蟒缠绕其上，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墙壁上布满喷射状的深褐色锈迹，如同干涸的陈旧血迹。然而，最令人灵魂震颤的，是车间中央那尊庞然大物——钢铁菩萨。
视频的模糊远不能展现其万分之一的邪异。金属莲台并非整体铸造，而是由无数扭曲变形的汽车引擎活塞、断裂的曲轴、锈迹斑斑的齿轮管道粗暴焊接拼凑而成，缝隙里不断渗出暗红近黑的粘稠油液，滴落在下方的油污池中，发出“嘀嗒、嘀嗒”如同心跳的声响。菩萨的躯干覆盖着厚重的装甲板，但那些装甲板并非光滑，表面蚀刻着密密麻麻、令人看一眼便头晕目眩的非欧几里得几何凹槽，凹槽深处，暗红色的光芒如同凝固的血液在缓缓脉动。
最骇人的是那张低垂的金属网格脸孔，网格后面，一团硕大、搏动着的暗红肉瘤清晰可见，表面布满蚯蚓般蠕动的粗大暗色血管，每一次搏动，都带动整个钢铁身躯发出低沉如叹息般的金属摩擦声——“嗡……咔……嗡……咔……”
菩萨莲台下方，十几个身影正以一种极度狂热的姿态跪拜着。为首者，正是14K坐馆崩牙驹。他赤裸着精壮的上身，胸口纹着滴血的獠牙图案，此刻正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沾满油污的莲台边缘，口中念念有词。他身后跪着的手下，大多眼神空洞，嘴角却挂着诡异的、满足的微笑，赤裸的脊背或手臂上，可以看到明显的金属改装痕迹——突出的螺丝接口、皮下泛着金属冷光的硬块，甚至有人后颈脊椎处嵌着裸露的、还在缓缓转动的微型齿轮。
“崩牙驹！警察！立刻放弃抵抗！”黄志诚的厉喝在空旷的车间内回荡。
跪拜的人群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作凝固。崩牙驹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只有一种近乎癫狂的陶醉和掌控一切的得意。他的目光扫过全副武装的o记队员，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
“阿sir，拜神都犯法啊？”崩牙驹的声音带着戏谑的沙哑，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身后的手下们也纷纷站起，眼神中的空洞瞬间被一种兽性的暴戾和金属的冰冷取代。
“拜神不犯法，”黄志诚枪口稳稳指向他，“但制造、散播违禁药物，进行非法人体改造，组织邪教活动，条条都够你蹲到死！束手就擒！”
“药物？改造？邪教？”崩牙驹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张开双臂，指向那尊不断脉动、渗出黑油的钢铁菩萨，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狂热的献祭感，“你们这些被血肉囚禁的可怜虫懂什么！这是进化！是钢铁菩萨赐予的‘圣机油’！是打开新世界的钥匙！血肉苦弱，钢铁永恒！”
他猛地一挥手，如同下达神谕：“罗汉们！让这些阻碍‘钢铁飞升’的旧时代残渣，见识一下菩萨的恩典！”
话音未落，他身后那十几个手下眼中最后一丝人性彻底泯灭，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非人的狂暴。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动作快得超出常理，猛地扑向车间角落几个巨大的油桶，粗暴地撕开桶盖。一股更加浓烈刺鼻、带着奇异甜腥的机油味瞬间爆发出来。他们毫不犹豫地将手臂，甚至整个头颅深深埋入那粘稠的、闪烁着诡异金属光泽的黑色机油之中！
“阻止他们！”黄志诚怒吼，扣动扳机。
“砰砰砰！”枪声骤起。子弹呼啸着射向那些油桶旁的身影。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子弹击中目标身体，却发出了沉闷的“噗噗”声，如同打在坚韧的皮革或硬橡胶上，未能穿透，只留下一个个浅坑！那些被击中的人身体只是微微一晃，仿佛被蚊子叮了一口，埋首吸食机油的动作毫不停滞，喉咙里发出贪婪的吞咽声。
“什么鬼东西？！”三元惊骇地看着自己打出的子弹被一个光头大汉的背部肌肉弹开，只在皮肤上留下一个白点。
短短几秒钟，吸食机油的“仪式”完成。那些混混猛地抬起头，脸上、脖子上沾满粘稠的黑油，瞳孔在强光下收缩成针尖大小，眼白被蛛网般的血丝和诡异的金属锈斑覆盖。他们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膨胀！
“呃……啊啊啊——！”
令人牙酸的骨骼爆裂声和肌肉撕裂声密集响起。他们的体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膨胀，本就壮硕的肌肉如同吹气般贲张隆起，将身上的背心、汗衫瞬间撑裂成布条。皮肤被底下疯狂生长的肌肉和某种硬物撑得绷紧发亮，呈现出病态的青紫色，随即在“嗤啦”的裂帛声中，一片片皮肤被硬生生撕裂、剥落！
皮肤下暴露出来的，不是鲜红的肌肉纤维，而是覆盖着暗红油污、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齿轮关节！粗大的轴承取代了肘部和膝盖，裸露的钢铁连杆在肩胛和脊椎处清晰可见，随着他们粗重的呼吸，那些金属部件发出“嘎吱、嘎吱”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一个离得最近的“金刚罗汉”完成变异，身高已超过两米，如同人立而起的钢铁巨熊。他猛地转头，锈迹斑驳的金属下颚开合，发出金属摩擦的咆哮，仅剩一只充血人眼中只有毁灭的欲望。他巨大的、包裹着粗糙钢板的拳头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狠狠砸向最前面的o记队员！
“小心！”三元厉声示警，同时举枪瞄准那暴露的、连接着金属手臂的肩关节扣动扳机。
“砰！”特制的破甲弹头精准命中关节连接处的缝隙，爆出一团刺眼的火花。那金刚罗汉发出一声混合着金属扭曲和生物痛楚的嘶嚎，砸下的巨拳轨迹一偏，擦着队员的头盔砸在旁边的车床上。“轰！”沉重的铸铁车床竟被砸得凹陷下去，零件四散飞溅！
“打关节！打那些金属连接处！别碰躯干！”黄志诚一边冷静指挥，一边连续点射。他的子弹刁钻地射向另一个扑来的罗汉膝盖处的轴承，成功将其打得一个趔趄。
车间瞬间化作血腥的战场。枪声、金属撞击声、非人的咆哮与队员的怒吼交织在一起。金刚罗汉们力大无穷，动作迅猛，覆盖着钢板或裸露着齿轮的肢体每一次挥舞都带着致命的威胁。
普通的子弹打在他们的金属部位只能溅起火星，打在残留的生物组织上效果也大打折扣。一名队员躲闪不及，被一只巨大的金属手掌扫中胸口，防弹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喷出一口鲜血。
“掩护！换弹匣！” “c4！用塑胶炸药！” “小心左边！”
o记队员们训练有素，在最初的震撼后迅速稳住阵脚。他们利用车间里巨大的机器设备作为掩体，交叉火力精准地封锁罗汉们暴露的关节要害。手雷的爆炸在罗汉群中掀起气浪和碎片，虽然无法直接杀死这些钢铁怪物，但猛烈的冲击波和飞溅的破片能有效迟滞它们的行动，震碎它们脆弱的感官。
三元如同敏捷的雌豹，在钢铁丛林间穿梭，她手中的改装格洛克每一次轰鸣，都精准地打碎一个关节或嵌入一颗裸露齿轮的齿牙。一个罗汉的金属膝盖被她的子弹连续击中，轴承终于爆裂，庞大的身躯轰然跪倒，发出愤怒而痛苦的金属哀鸣。
黄志诚一边射击，一边眼角的余光死死盯住崩牙驹。这个始作俑者趁着混乱，正手脚并用地爬向钢铁菩萨莲台后方一个不起眼的狭窄维修通道入口。他脸上没有丝毫对“罗汉”伤亡的痛惜，只有急于脱身的狰狞和一种完成使命的狂热。
“崩牙驹！站住！”黄志诚厉喝，试图突破两个罗汉的纠缠冲过去。
“哈哈哈哈哈！”崩牙驹半个身子已钻入通道，他扭过头，脸上沾着不知是谁的油污和血点，在菩萨莲台渗出的暗红光芒映照下，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他指着身后那尊不断脉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钢铁巨像，又指向正与钢铁怪物浴血奋战的o记队员，声音嘶哑而癫狂，充满了对旧秩序的极致嘲讽：
“黄sir！你们o记拜关帝！求个忠义平安！”
他猛地拍打自己沾满油污的胸膛，又指向那搏动的钢铁菩萨，眼中是焚尽一切的狂热：
“我哋14K拜嘅，系‘钢铁飞升’！拜嘅系未来！血肉苦弱，钢铁永恒！你哋……挡不住嘅！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他猛地缩身，彻底消失在黑暗的通道里。
“混蛋！”黄志诚怒骂，一枪托狠狠砸在纠缠他的罗汉面门上，将其暂时击退。他冲到维修通道口，里面只剩下浓稠的黑暗和崩牙驹疯狂笑声的回音。
战斗接近尾声。失去指挥又接连被破坏关节要害的金刚罗汉们，动作变得愈发笨拙和狂暴，最终被o记队员集中火力一一放倒，沉重的钢铁身躯砸在油污中，发出最后的抽搐和金属摩擦声。车间里弥漫着硝烟、血腥、机油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金属腐烂又混合着生物甜腥的恶臭。
黄志诚脸色铁青，走到那尊寂静下来的钢铁菩萨面前。强光手电照射着菩萨低垂的金属网格脸孔。网格后面，那团暗红的血肉引擎似乎感应到注视，搏动的频率加快了几分，表面粗大的暗色血管更加明显地蠕动起来，一股股粘稠的黑油随之从莲台缝隙加速渗出。一种冰冷、非人的意志，带着纯粹的贪婪和饥饿感，如同实质的冰锥，透过那搏动的肉瘤，狠狠刺向黄志诚的意识深处！
嗡……
咔……
嗡……
咔……
低沉而规律的金属摩擦声，仿佛来自地心深处永不停止的引擎，在死寂的车间里回荡，比任何枪炮声都更令人心悸。它不再是机械的噪音，更像是一种语言，一种宣告，一种来自钢铁深渊的冰冷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