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机齿轮咬合的声音在死寂的法证部实验室内格外刺耳。咔哒、咔哒、咔哒……像一颗生锈的心脏在跳动。聂宝言站在光洁的不锈钢解剖台旁，指尖残留着昨夜那具“锈尸”的金属腥气。她看着那台老式针式打印机，它正以一种病态的亢奋吞吐着纸张，吐出的却不是案件报告。
“又开始了，聂医生。”法证技术员阿明脸色发青，手指神经质地敲着桌面，“今早第三次了。”
聂宝言没说话，径直走过去。刚吐出的纸张还带着滚轮的余温，上面布满扭曲的符号和难以理解的几何图形，间杂着意义不明的拉丁文与苏美尔楔形文字变体。但真正让空气凝固的，是纸张边缘渗出的粘稠黑色油渍——和他们在“锈铁大厦”地下管道里采集到的样本气味完全一致：腐坏的机油混合着海水的咸腥。
“第几页了？”聂宝言戴上乳胶手套，小心地捏起纸角。
“十七页，”阿明声音发颤，“而且……内容变了。”
聂宝言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新打印出的段落。那些非人的文字间隙，竟夹杂着清晰可辨的现代英文术语和工程图示：
…φ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植入体神经接口校准协议 v3.72]… wgahnagl fhtagn…[注意：海德拉9型生物合金与宿主t细胞排异反应概率为47%，建议术前注射抑制剂#7]…Y ah…Y ah…cthulhu fhtagn!…[第4阶段：外骨骼伺服系统与原生触手束动力耦合指南]…
神圣的亵渎。古老神只的呼唤与现代义体手术的操作手册，被暴力地缝合在同一页纸上。聂宝言胃里一阵翻搅。这不再是模糊的恐怖传说，而是某种切实可行的、将人类改造成怪物的技术蓝图。
“黄Sir知道了吗？”聂宝言问。
“刚汇报过，”阿明咽了口唾沫，“他让我们立刻切断网络，物理隔离这台机器。”
“晚了。”一个清冷的女声从门口传来。o记警司莫淑媛（《法证先锋》）快步走入，眉头紧锁，手里拿着一份报告，“技术科追踪了数据流源头，是多重加密的动态跳板，最后消失在公海Ip。但打印指令爆发前，所有连入警局内网的设备，都收到一份‘邀请函’。”她将一张打印纸拍在桌上。
纸上只有一个暗红色、仿佛由凝固血液构成的复杂齿轮图案，图案下方是一行闪烁的URL：****
“暗网入口。”聂宝言立刻明白了。
“更糟的是，”莫淑媛的声音压低了，“技术科的小张……没忍住点了进去。三分钟后，他抓起桌上的裁纸刀，试图剜出自己的左眼，喊着‘要换上看清真相的透镜’。现在人在医院，重度镇静中。”
沉默在弥漫，只有打印机仍在咔哒作响，吐出第十八页亵渎的知识。空气中机油的气味愈发浓重，几乎令人窒息。
“我唔系黑客，我只系个想揾食嘅小犹太啫！”狭窄的公屋里，**阮梅**（小犹太，《大时代》）对着视频通话窗口里的聂宝言和莫淑媛连连摆手，瘦削的肩膀裹在洗得发白的毛线开衫里。她面前堆满了闪烁的二手电脑屏幕、缠成一团的网线，以及几个嗡嗡作响的移动硬盘——她赖以在金融黑市里嗅探内幕交易情报的“战壕”。
“但全香港，只有你追踪过‘幽灵鲸’。”莫淑媛单刀直入，屏幕上展示着“幽灵鲸”——一个在数起离奇金融诈骗案中神出鬼没的暗网交易节点，其加密方式与警局收到的“邀请函”高度相似。“这个‘利维坦之眼’论坛（她指着那个血红色齿轮URL），可能和‘幽灵鲸’同源。我们需要你帮我们进去，找到源头，找到控制者。”
小犹太犹豫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枚磨损的旧硬币，那是她父亲唯一的遗物。“暗网深海区……好邪嘅。上次追‘幽灵鲸’，我部主机烧咗三块板，仲梦见成个礼拜自己喺海底工厂拧螺丝……”她瘦小的身体不自觉地缩了缩。
聂宝言将镜头对准了法证部打印机吐出的、沾染黑色油污的《死灵之书》残页，尤其聚焦在那段“[植入体神经接口校准协议 v3.72]”。“看看这个，阮小姐。这不仅仅是网络犯罪。有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正在把人改造成怪物。下一个受害者可能是任何人，包括你关心的人。”
小犹太的目光死死盯住屏幕上的文字，捻着硬币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发白。她想起方展博最近投资的那家激进生物科技公司，想起他办公室里新添置的、造型怪异的“前卫”雕塑——像纠缠的金属触手。一丝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
“……俾我三十分钟。”小犹太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像准备扑食的夜枭，“断开你哋所有设备嘅物理连接。我会用‘跳蚤窝’接入。”她所说的“跳蚤窝”，是她用几十台遍布港九的报废公共电话亭主机搭建的匿名肉鸡网络，如同电子蟑螂般难以追踪。
黑暗在屏幕上流淌。小犹太的指尖在五个键盘上跳跃，残影纷飞。无数命令行窗口像深渊的气泡般涌现又消失。她绕开了tor网络表层，直接向更深、更原始的暗网协议层掘进。空气中弥漫着二手电子元件过热的焦糊味和她紧张急促的呼吸声。
“信号特征吻合度92%……同‘幽灵鲸’系同一套‘污染壳’。”小犹太对着麦克风低语，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屏幕上，代表数据流的幽绿色线条，在模拟的全球网络中疯狂穿梭，最终汇聚向一个不断变换位置、仿佛在虚空中游弋的深红节点——**4773n70r.0rg**。节点周围，无数细小的、代表被感染设备的灰色光点如行星般环绕。
“污染壳？”聂宝言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一种活体加密协议，”小犹太解释，手指不停，“数据包本身携带恶意代码，会感染途径嘅设备，改变佢哢嘅底层指令，就好似……俾机器打上邪教烙印。警局嘅打印机就系噉被‘感召’嘅。”
她敲下最后一个组合键。屏幕上血红色的齿轮图案骤然旋转、放大，伴随着一阵极其微弱、却仿佛能钻入骨髓深处的低沉嗡鸣——像是生锈的巨轮在深海中碾轧。登陆界面吞噬了屏幕，一行扭曲的文字浮现：
欢迎来到利维坦之眼。汝所见，即汝所献祭。
小犹太输入了莫淑媛提供的、从小张疯狂时写下的血字中破译的邀请码：RUSt-IN-bLood。
黑暗褪去，直播画面粗暴地占据了整个视野。
首先冲击感官的并非画面，而是声音。一种有节奏的、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咚！咚！咚！——仿佛巨大的铁锤在锻打山峦。在这机械心跳的伴奏下，是某种更加粘腻、更加亵渎的蠕动声和液体滴落声。
画面呈现一种诡异的非自然高清。场景是一个巨大、高耸的穹顶空间，风格是维多利亚工业哥特与未来主义手术室的恐怖融合。生满铜绿和黄锈的铸铁梁柱支撑着顶部，布满粗大的蒸汽管道，嘶嘶喷涌着浑浊的气体。地面并非瓷砖，而是浇筑的、带有防滑纹路的黑色金属板，中央区域被环形的暗红色灯光照亮。
光源的核心，是一张冰冷的不锈钢手术台。台上束缚着一具难以名状的躯体。它大体还保留着人类的轮廓，但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布满了缝合线。胸腔被完全打开，肋骨被某种力量强行撑开、扭曲成齿轮的辐条状，暴露出内部。一颗包裹在透明生物膜中的、闪烁着幽蓝电路光芒的机械心脏在搏动，每一次收缩都泵出混合着银色纳米液和黑色粘稠物质的“血液”。
更骇人的是，从这具躯干的两肋和腰椎处，粗暴地接驳着三条粗壮的、覆盖着暗沉鳞片的灰绿色触手。触手末端并非吸盘，而是被残忍地截断，焊接上寒光闪闪的液压钳、高转速钻头和激光发射器。此刻，这些机械肢体正随着手术的进行无意识地抽搐、痉挛，液压杆发出嘶嘶的悲鸣。
手术台周围，站着几个身影。他们身穿厚重的、带有铜质铆钉和皮革镶边的黑色防护袍，头戴完全覆盖面部的青铜齿轮面具。面具的眼部是深红色的单向玻璃，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冰冷的金属反光。其中一人手持一把高频振荡骨锯，锯齿上沾满了粘稠的组织液和金属碎屑，正小心翼翼地锯开颅骨。另一人则用粗大的注射器，将一种闪烁着不祥磷光的绿色粘液，注入暴露出的、微微搏动的大脑皮层沟壑中。
“目标神经束接入……准备植入‘利维坦之音’接收单元……”一个经过严重电子变调、非男非女的声音从直播画面中传来，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音。
环绕着中央手术区的，是层层升高的环形看台。数十个同样戴着青铜齿轮面具的身影端坐其中，如同参加一场古典的歌剧。他们姿态各异，有的前倾身体看得津津有味，有的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摇晃着酒杯——杯中液体是粘稠的、暗红色的机油。面具下的目光贪婪地聚焦在手术台上每一次切割、每一次焊接、每一次非人肢体的痉挛上。没有交谈，只有压抑的兴奋喘息和偶尔响起的、金属手指叩击座椅扶手的清脆声响。他们是观众，是这场亵渎仪式的信徒，更是这场血肉与机械恐怖盛宴的赞助者。
聂宝言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她死死抓住解剖台边缘，指甲几乎嵌进不锈钢里。这不是科幻电影，这是活生生的、在此时此刻进行的、将人类改造成怪物的工业化屠宰！莫淑媛的呼吸在耳机里变得粗重而愤怒。
“镜头……镜头在动！”小犹太突然低呼。
直播的视角开始缓缓移动，扫过环形看台。一张张毫无生气的青铜齿轮面具滑过屏幕。突然，镜头在一个坐在前排VIp位置的“观众”身上停顿了半秒。这个人的面具边缘，不经意地露出了一小截深紫色的丝绸衬衫袖口，袖口上，一枚镶嵌着方形黑钻的袖扣，在暗红的灯光下闪过一丝独特而冰冷的锋芒。
聂宝言如遭雷击！她认得那枚袖扣！那是上个月在一宗离奇富商失踪案的遗物清单照片里见过的——属于**蒋天生**私人订制的标志性配饰！
“蒋……”聂宝言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信号在波动！有高维加密数据流在注入直播！”小犹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化作一片虚影，试图追踪那突然出现的异常数据源。
屏幕上，手术台旁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医生”似乎接收到了某种指令。他暂停了手中的骨锯，抬头望向虚空（镜头方向），深红的面具镜片后仿佛有幽光闪过。他缓缓举起一只戴着黑色橡胶手套的手，那只手中紧握着一个还在微微搏动、连着神经束的、被完整摘除的人类眼球！眼球被浸泡在一种淡黄色的防腐液中，瞳孔因极度痛苦和恐惧而放大到极致。
面具医生将那只眼球，如同安装精密仪器般，小心翼翼地置入手术台上那具改造躯体被锯开的颅骨眼眶内，接驳上密密麻麻的神经导线和微型液压管。
就在眼球被固定的刹那——
“哐当！”
聂宝言身后，那台早已被物理断网、拔掉电源的针式打印机，猛地剧烈震动起来！它像一头被唤醒的困兽，疯狂地抽搐、咆哮！滚轮在无纸状态下空转，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机壳缝隙中，大量粘稠的、散发着浓烈腥臭的黑色机油，如同溃烂的血液般汹涌喷溅而出，瞬间污染了洁净的地板和旁边的设备！
更恐怖的是，那喷溅的黑色机油，在光滑的地面上，并非随意流淌，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自动汇聚、勾勒、凝结……
几秒钟内，一幅清晰得令人血液冻结的图案出现在聂宝言脚下——一个由扭曲蠕动的线条构成的、无法用正常几何学描述的复杂标志，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恶意与召唤。
**黄印！**
几乎在黄印成型的同时，聂宝言佩戴的耳机里，小犹太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紧接着是重物倒地和设备被猛烈扫落的刺耳噪音！
“阮小姐？！阮小姐！！”聂宝言和莫淑媛同时对着麦克风大喊。
回应她们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忙音。
直播画面也在同一瞬间中断。屏幕上只剩下那片令人窒息的、吞噬一切的血红。
法证部内，只有打印机残骸间歇性抽搐的咔哒声，和满地缓缓蠕动、散发着邪恶腥臭的黑色机油。聂宝言站在那滩粘稠的、构成黄印的黑色污秽中央，脸色惨白如纸。冰冷的恐惧如同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蒋天生在观众席。小犹太生死不明。而那个被改造的“人”……那只被安装上的、充满极致痛苦的眼球，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否正是她聂宝言此刻惊恐万分的脸？
黑暗，才刚刚开始真正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