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师回朝的路途，比来时轻松了许多，却也沉重了许多。轻松的是不必再担忧敌袭，沉重的是队伍中多了长长的俘虏队伍和装载阵亡将士骨灰、抚恤物资的车队。李承乾拒绝了乘坐舒适马车的提议，依旧骑着“墨月”，与将士们同行。只是他的脸色比往日更加沉静，眼神深处似乎沉淀了一些难以言说的东西。凉州的硝烟与鲜血，城下的祭奠，让他身上那份属于少年的跳脱彻底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凝的威仪。
吐谷浑的俘虏被绳索串联着，垂头丧气地走在队伍中间。尊王慕容伏允被关在一辆特制的囚车里，铁链加身，昔日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麻木和恐惧。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快，李承乾似乎有意让这些俘虏好好看看大唐的河山，感受一下失败的滋味。
一路行来，秋意渐浓。关中的田野一片丰收景象，金黄的粟米，沉甸甸的谷穗，忙碌而喜悦的农夫，与凉州的肃杀形成了鲜明对比。李承乾偶尔会与身边的房遗直、杜荷谈论农事，或者向长孙冲询问长安近况，但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凉州城头的厮杀声和墓地前的肃穆，时常在他脑海中回响。
这日午后，队伍抵达了京兆府辖下的一座大型驿站——长亭驿。此地距离长安已不足百里，官道宽阔，驿站修建得颇为气派。连日行军，人困马乏，李承乾下令在此休整半日，明日再行。
驿站最好的上房早已被腾空打扫干净。房间宽敞，陈设虽不奢华，但干净整洁。屏风后放置着一个硕大的柏木浴桶，热气蒸腾，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气。这是长孙冲特意吩咐驿站准备的，他知道太子殿下素爱洁净，凉州鏖战后又一直未曾好好沐浴。
亲卫队长王林带着四名最精锐的御林侍卫，将房间内外仔细检查了一遍，连房梁、床底、屏风后都不放过，确认无虞后，才躬身退到外间守卫。李承乾挥退了想要伺候的侍女，独自脱下沉重的甲胄和沾满尘土的衣物。当身体浸入温热的、带有舒缓草药香气的浴水中时，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紧绷的肌肉在热水的浸润下慢慢放松，连日的疲惫似乎都随着蒸腾的热气被丝丝抽离。
他闭上眼，头枕在桶沿，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水波轻柔地荡漾，思绪有些飘远。长安的太极宫，立政殿母后的关切，父皇审视的目光，还有那些隐藏在繁华锦绣下的暗流……凉州一役，他赢得了军心，赢得了威望，但同时也将自己推到了更显眼的位置。树欲静而风不止，回京之后，等待他的恐怕不会全是鲜花与赞誉。
就在他心神最为松弛的刹那！
异变陡生！
屏风后靠墙的一面看似普通的土墙，突然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一道黑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毒蛇，从缝隙中电射而出！其目标明确无比——浴桶中的李承乾！
来人身法诡异迅捷到了极点，显然蓄谋已久，对驿站的布局和李承乾的护卫习惯都了如指掌！他选择的时机更是刁钻至极——李承乾独自沐浴，心神放松，侍卫都在外间，且被屏风阻隔了视线！
寒光乍现！
一柄淬着幽蓝暗芒、不足一尺长的锋利匕首，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李承乾毫无防备的后心！角度狠辣，速度绝伦，力求一击毙命！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李承乾全身的汗毛在千分之一秒内根根倒竖！在凉州城头磨砺出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感知救了他！虽然眼睛还未看到，但那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和匕首破空的微弱气流，让他如同受惊的猎豹，身体在浴桶中猛地向侧面一缩，同时右臂条件反射般向后格挡！
“噗嗤！”
匕首未能刺中心脏，却狠狠地扎入了李承乾右肩胛骨下方的肌肉！剧痛伴随着一股诡异的麻痹感瞬间传遍半个身体！淬毒的匕首！
“有刺客！！！”李承乾的怒吼伴随着剧痛破喉而出，声音因剧痛和愤怒而扭曲变形！
几乎在他吼声响起的同时，外间的王林和侍卫也听到了异常！王林目眦欲裂，撞破房门的声音和侍卫拔刀的厉啸同时响起！
那刺客一击未能致命，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和狠厉！他显然也是个亡命之徒，毫不恋战，手腕一翻就想拔出匕首再刺！然而李承乾的反应快得超出他的预料！剧痛非但没有让李承乾丧失行动力，反而激发了他骨子里的凶性！就在刺客拔刀的瞬间，李承乾忍着钻心剧痛，浸在水中的左腿如同毒龙般猛地向上踹出，狠狠地蹬在浴桶内壁上！
“轰！”
巨大的柏木浴桶在李承乾这蕴含愤怒与求生本能的一脚下，轰然炸裂！滚烫的热水和碎裂的木片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激射！刺客首当其冲，被滚水和碎木劈头盖脸砸中，动作不由得一滞！
就是这刹那的迟滞！
“贼子敢尔！”王林如同疯虎般第一个扑到，手中横刀化作一道匹练，带着撕裂一切的怒意，狠狠地斩向刺客持匕的手臂！刀光快如闪电，势若奔雷！
刺客反应极快，知道已失去最佳时机，果断放弃拔匕，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王林这断臂一刀！但他躲开了王林，却躲不开紧随其后的四名御林侍卫！四把雪亮的横刀，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
“拿下！要活的！”李承乾捂住鲜血淋漓的肩头伤口，脸色因失血和毒素而迅速变得苍白，但眼神却如同万载寒冰，死死地盯着被围攻的刺客，声音冰冷刺骨。
刺客身手极高，在四名精锐侍卫的围攻下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他几次想冲向窗户或门口，都被王林不要命般的刀光逼回。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猛地咬向自己的衣领——那里显然藏着剧毒！
“阻止他！”李承乾厉喝。
王林一直死死盯着刺客的一举一动，见状毫不犹豫，手中刀柄翻转，用刀柄末端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砸在刺客的后颈上！
“呃！”刺客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咬毒的动作被打断，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被侍卫们一拥而上，用浸过油的牛筋绳捆了个结实，同时迅速卸掉了他的下巴，仔细搜查全身，确保再无自戕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