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萨城头残存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明”字旗和新立的北疆都护府旌旗。胜利的欢呼已然平息,更繁复、更考验人心智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都护府临时衙署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大帅,岳托的首级已用石灰处理好,是否……传示九边,以儆效尤?”阿林保躬身请示,语气中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有一丝武将对这种终极威慑力的迷信。
林川的目光从桌案上的北疆地图抬起,摇了摇头:“人死债消。首级……找个地方埋了吧,无名冢即可。”他看到阿林保眼中的不解,补充道,“杀戮立威,终是下乘。我们要立的,是规矩,是法度,是人心向背。”
阿林保似懂非懂,但坚决执行:“是!”
一旁的王老蔫闷声开口,说的是另一桩棘手事:“大帅,俘获的罗刹兵共计八百四十三人,其中伤号一百二十七人。按旧例,或坑杀,或为奴。但其中有些工匠,懂些西夷奇技……韩老枪去看过,说他们的火绳枪机括,似与我们的有所不同。”
这正是“历史余震”的一部分——如何处置战败的异族?是沿用旧时代的残酷法则,还是开辟一条新路?
林川沉吟片刻:“伤者,全力救治,一视同仁。其余俘虏,甄别清楚。普通士兵,编入‘劳役营’,以工代赈,参与修建驿道、城池,给予基本口粮,设定刑期,表现优异者可减刑乃至释放。工匠……单独列出,给予好些的待遇,让格物院派人去接触,看看能学到什么,也看看他们是否愿意真心归化。”
“这……是否太宽仁了?”徐承烈微微皱眉,“军中弟兄,多有死伤于罗刹火器之下者,恐有怨言。”
“怨言会有,所以要疏导。”林川看向他,“承烈,你负责军法,要明确告知全军:虐杀俘虏,与战场上杀敌不同,乃怯懦残暴之举,非仁义之师所为。违令者,严惩不贷!同时,厚恤此战阵亡将士家属,功赏务必及时、公允。要让活着的兄弟知道,他们的勇武,我们记得;他们的血,不会白流。”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我们不仅要打赢战争,更要赢得和平。对罗刹人如此,对……即将面对的关内局势,更需如此。”
一句话,将众人的思绪从北疆拉回了更广阔而复杂的棋局。崇祯病重,皇位悬而未决,江南暗流涌动。雅克萨的胜利,如同一块沉重的砝码,投入了本就微妙的权力天平。
这时,吴秀才拿着一封刚译出的电文,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忧色:“大帅,盛京转来南京密电。陛下……病势沉疴,已三日未醒。南京方面,以钱谦益、王铎等人为首,连日密议,似有……拥立福王之意。”
议事堂内,瞬间鸦雀无声。真正的“余震”,来自南方。
林川接过电文,指尖微微发凉。他沉默地看着那几行字,仿佛能透过电文,看到南京城中文官集团们忙碌而隐秘的身影,看到他们如何在皇权的阴影下,进行着新一轮的合纵连横。
“福王……”他轻轻吐出这两个字,脑中浮现的是那个在洛阳城破时狼狈逃窜的藩王形象,以及他背后所代表的、与江南士绅集团千丝万缕的联系。
“大帅,我们……”杨把总忍不住开口,他是纯粹的军人,但对这等涉及国本的大事,也知干系重大。
林川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他走到窗前,望着雅克萨城外开始泛绿的原始林地,缓缓说道:“给盛京回电:北疆已定,不日班师。令孙小眼部,严密监视山海关以内,特别是通往南京的各处要道人员往来。令周遇吉部,提高戒备,没有我的将令,一兵一卒不得擅动。”
他没有直接表态,但一系列命令,已透露出极强的警惕性和掌控欲。
“至于这里,”林川转过身,目光恢复锐利,“阿林保,我给你留两千兵马,以及王老蔫锐士营的一半人手。你的任务,不仅是守土,更要‘化民’。与索伦、达斡尔等部族的盟约要夯实,教他们耕种,引他们读书,让他们觉得,跟着大明,比跟着罗刹人,更有前途,更有尊严。这,才是永镇北疆的根本。”
“末将明白!”阿林保肃然领命,他感到了肩头担子的沉重,这已远超一名战将的职责。
“收拾行装,三日后,主力开拔,回师盛京。”林川最终下令。
雅克萨的胜利,不是终点,而是一个更凶险局面的起点。军事上的“灭清”接近尾声,但政治、文化上的“复兴”与“登顶”,其波澜壮阔与艰难险阻,才刚刚拉开序幕。北疆的烽烟暂熄,南方的暗雷却已引线滋滋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