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使者的铩羽而归,如同一块投入池塘的石头,涟漪散去后,流民屯内外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但这种平静并非松懈,而是一种高度专注的、如同弓弦缓缓拉满的蓄力状态。所有人都明白,暂时的退却并不意味着威胁的消失,下一次到来的,可能是更严峻的考验。
林川抓住这宝贵的间隙,将工作重心彻底转向内部,提出了“铸基”的口号——不仅要巩固现有的成果,更要为未来可能的大风大浪,打下最坚实的地基。
军事上,精兵之路。
校场上的威慑并非作秀,随之而来的是更加严酷和贴近实战的训练。杨把总不再满足于阵型演练,开始引入复杂的战场情境模拟——遭遇伏击、夜间遇袭、侧翼被突破、火器受潮哑火……在各种极端条件下锻炼军官的临机决断和士兵的应变能力。
王老蔫的“锐士营”则被赋予了更高的自主权,开始进行更长距离、更长时间的野外生存与敌后渗透训练,他们的任务清单上,增加了测绘地图、识别敌方后勤节点、乃至小规模策反等更高难度的科目。
新组建的炮队在那几名前明炮手的指导下,日夜操练着测距、装填和简易工事构筑,虽然只有寥寥几门老旧火炮,但每一步操作都力求精准。
技术上,瓶颈攻坚。
陈璇和顾博士将主要精力投入到了对火炮的深入研究上。他们发现,现有火炮的射程和精度受限于铸造工艺和火药威力。陈璇通过反复计算和实验,提出了一种“渐减膛线”的设想,即在炮管内壁刻上极浅的螺旋线,以期赋予炮弹旋转,提升稳定性和射程。这个想法极为大胆,连顾博士都认为以目前的条件几乎不可能实现。
但雷匠人却被这个想法点燃了。他带着张五等老工匠,开始尝试用最笨拙的方法——手工雕刻、分段铸造再拼接——来挑战这个难题。失败是常态,每一次尝试都消耗着巨大的时间和人力,但没有人放弃。他们知道,哪怕只能提升一丝一毫,在未来的战场上都可能带来决定性的优势。
与此同时,韩老枪的火药工坊则在稳定性和专用化上取得了进展,初步区分出了用于火铳的颗粒药和用于爆破、火炮的粉末药,并开始小批量试制燃烧效果更猛烈的“猛火油”配方。
制度上,深耕细作。
吴秀才和沈文舟主导的“咨议堂”开始发挥更实质的作用。他们定期召集各坊管事、营队代表,汇总民情,讨论屯务。一次会议上,有农事代表提出新开垦的坡地灌溉困难,陈璇便记下来,回去后与顾博士琢磨如何改进筒车;有工匠代表反映铁料分配流程繁琐,杨把总便着手简化审批环节。这种自下而上的反馈机制,使得管理更加精细,也极大地提升了普通屯民的参与感和归属感。
陆夜不收的监察体系也变得更加严密,不仅对外防范奸细,对内也注重纠察违规,确保《流民屯约法》的权威不容挑战。两个试图利用职权多占口粮的小头目被当众鞭笞、革职,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
外部联络,织网固点。
孙小眼的情报网络继续向外延伸,重点监视两个方向:一是黄河对岸清军巴彦部的动向,二是西安大顺政权的内部决策。流民屯开始有意识地与河东那些建立了联系的反清势力进行更深入的互动,用小批量的武器换粮食,用战术指导换情报,逐步构建一个以自己为核心的、松散但有效的抗清信息与物资互换网络。
这一日,林川巡视到格物院,看到陈璇正对着一块画满了复杂线条和算式的木板发呆,旁边堆着几十个雕刻失败的炮管模型。
“遇到难题了?”林川轻声问道。
陈璇回过神,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指着木板上的公式:“林大哥,我在想,若无法刻出完美的膛线,或许可以从炮弹本身入手?比如改变它的形状,或者给它加上……‘尾巴’?”
她的思维总是如此天马行空,却又直指核心。林川看着她专注而疲惫的神情,心中触动。这个时代本不该她来承受这些,但正是无数个像她一样的人,在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一点点地推动着历史的车轮。
“想到就去做,需要什么,跟我说。”林川温和地鼓励道,“失败了不要紧,我们输得起时间,但绝不能输掉尝试的勇气。”
夕阳西下,将流民屯染成一片金黄。校场上的喊杀声、工坊里的敲打声、学堂里的诵读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充满生机与希望的乐章。
“铸基”非一日之功,但每一滴汗水,每一次失败,每一次微小的改进,都在为这座屹立于北地的堡垒,增添着一分不可撼动的重量。他们正在用最朴实的方式,为自己,也为这片土地上挣扎求存的人们,铸造一个足以抵御任何风暴的坚实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