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更，梆子声在浓雾锁城的京畿上空荡开涟漪。将军府书房内的烛火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萧绝眉宇间深锁的凝重。他修长的指尖缓缓划过北境舆图，在标注灰翎营驻防区的位置留下深深指痕，那里新添的朱砂印记犹未干透。连月来边关急报如雪片纷至，皆言北境战马突发瘟病，三皇子赵擎苍七日前进宫面圣时，身着素服痛陈边军医药短缺之苦，声泪俱下地请得督运药材的差事。此刻想来，那日赵擎苍离去时袍角掠过的冷香，分明是柳芊芊生前最爱的龙脑香，这细微的关联让萧绝脊背生寒。
爹爹——
脆生生的呼唤如玉石相击，蓦地打断沉思。萧绝抬首，见回廊尽头小小身影抱着褪色的布老虎摇摇晃晃跑来。苏晓晓赤足踏过凝霜石阶，绣着莲纹的寝衣下摆已浸得深重，发间系着的银铃在夜风里叮当作响，恍若某种古老巫祝的祷音。
奶团子扑到膝前，扬起被夜露打湿的睫，肉乎乎的手指攥紧玄色袍角：虫虫在啃城墙砖，红眼睛的马车要撞宫门啦！
萧绝俯身将女儿裹进貂绒大氅，触到她冰凉的脚踝时心头一紧。正欲斥责守夜婢女疏忽，掌心忽被塞入团温热物事。借着檐角摇曳的风灯展开，竟是张涂满朱砂的宣纸，墨团绘着扭曲蛇形缠绕城楼，蛇首处赫然添着双赤瞳，蛇信化作冰棱状尖刺，城砖缝隙间爬满生着马蹄的黑虫，虫群上方还盘旋着乌鸦状的暗影。
晓晓梦里的长虫会吐冰碴子。奶团子将脸埋在他颈窝，糯音裹着不安战栗，它们躲在北边云彩里，等月亮被天狗吃掉就要扑下来咬人！昨夜还看见红眼睛的叔叔在喂马马吃毒糖果...
单杖在青石上划出半寸浅痕。萧绝凝视画中细节，忽然想起兵部昨日密报——北境降卒整编的灰翎营已调防至西直门外，与忠勇侯的金甲卫仅一墙之隔。若借防疫之名控制京畿要道，待到月食夜发动兵变...他倏然起身，玄铁杖点在青石地面发出沉闷回响。
去百草堂。他忽然将女儿举上肩头，宽大衣袖如墨云翻卷。穿过黎明前的长街时，晓晓忽然揪住他襟前盘扣：爹爹看！灰扑扑的雀儿在啄金雀儿羽毛！
檐角的确有群灰雀围攻金丝雀，萧绝瞳孔骤缩。这景象与前日暗卫所报完全吻合——太后麾下忠勇侯的金甲卫驻防西直门，而北境降卒整编的灰翎营正调防至其侧翼！更令人心惊的是，灰雀啄食的方位恰是金甲卫的粮草转运点。
---
百草堂后院蒸腾着药雾，云轻轻对着晓晓晨起塞来的涂鸦蹙眉。画中城墙裂缝里钻出的黑虫竟生着马蹄，虫翼纹路与北境军徽如出一辙，虫腹还隐约可见赤色斑点。她心烦意乱转身研磨药草，袖摆带倒案头《瘟疫论》，书页无风自动，停页处正是马匹瘴疠篇——女儿前日顽皮点在字行间的胭脂痕，此刻竟与窗外灰雀翅斑惊人重合。
马瘟...灰翎营...北边云彩...她猝然打翻手边药杵，白玉杵身滚落青砖发出清脆声响，是混进草料的赤眼蜂卵！
药锄掘开城南马市土坑时，几匹北境战马正焦躁踏蹄。云轻轻俯身细察，只见马眼结膜泛着诡异红点，随手扬出的金盏花粉在鞍具缝隙亮起星芒——正是柳芊芊系统商城里标价三千气运值的！更令人心惊的是，马槽残渣中混着暗紫色草籽，分明是只生长在北境悬崖的醉马蒿。她指尖轻触马鞍下暗格，拈出些许银灰色粉末，在鼻尖轻嗅后骤然色变——这是唯有皇室猎场才有的荧惑砂！
劳烦李嬷嬷速递宫牌。云轻轻将药箱暗格中温香玉压在请安折下，玉璧触及时竟浮出北境山脉纹路，三皇子府昨夜运进的不是药材，是能让全城战马发狂的蜂巢！昨夜晓晓梦呓时提到的红眼叔叔，恐怕就是负责投毒的细作。
李嬷嬷接过玉璧时忽觉掌心刺痛，只见温香玉中流转的金丝竟组成北境地形图，某处山谷标记着赤瞳蛇纹。老嬷嬷神色骤变：这图案...老奴在贤亲王弑君案证物上见过！当年先帝驾崩前，枕畔就放着刻有此纹的玉佩...
---
垂拱殿檐角蹲兽凝视着渐亏月轮。赵擎苍摩挲腰间虎符，目光掠过沙盘上灰翎营的部署，唇畔笑意森寒：待月食吞尽最后一丝银辉，三千疯马踏碎金甲卫防线时，看那瘸子如何单杖守京城...北境军此刻应该已突破居庸关天险。
他话音未落，夜空突然金芒炸裂。无数孔明灯载着百草堂徽记升空，灯罩飘落的金盏花粉末如星雨洒落，在屋檐街巷铺就金色光网。马厩里即将孵化的蜂蛊遇花粉瞬间僵死，几乎同时，西直门骤然竖起丈余高的百炼钢拒马——正是萧绝根据晓晓涂鸦改良的蛇腹阵，交错钢刺如巨蟒獠牙，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寒光！
报——灰翎营战马全部瘫软！
报——忠勇侯府送出三百副钢弩！
报——北境军前锋在五十里外停滞！
三皇子捏碎茶盏的刹那，晓晓正趴在慈宁宫锦垫上指点星空：月亮娘娘在吃芝麻饼呀，掉下来的渣渣都变成萤火虫啦！那些坏叔叔的马马都睡着啦，因为晓晓在草料里撒了瞌睡虫~
当真正月食降临，京城巷陌忽现数百幼童手持琉璃镜，将太后赐下的夜明珠折射成纵横光网——这前日晓晓在御花园随口传授的游戏，此刻竟照出所有藏匿的北境暗桩！金甲卫顺着光斑指引疾驰，刀锋掠过处皆擒获臂缚灰翎的死士。更奇妙的是，孩子们清脆的童谣在街巷回荡时，竟让部分灰翎营士兵丢盔弃甲——后来才知这些北境降卒的幼子皆被扣押为人质，童谣旋律正与安抚人质的暗号相同。
混乱中忽见城北升起绿色狼烟，赵擎苍见状癫狂大笑：尔等可知这是何等信号？北境军主力已突破居庸关！却不知此刻关隘处，萧绝旧部早已设下天罗地网——三日前晓晓涂鸦中那只坠崖的灰狼，早已暗示偷袭路线。埋伏在山谷的精兵用浸过药油的火箭射击，将北境军困在满是迷烟的狭道中。
---
角楼风灯摇曳着映出父女依偎的身影。萧绝单杖伫立在城墙箭垛前，眺望逐渐平息的战火。忽觉衣摆微沉，垂首见晓晓举着温润玉石，北境地图在玉中流转如血脉：冰冰的东西说它想回家...它说北边雪山下藏着好多哭哭的娃娃...
他俯身欲接时，奶团子忽然踮脚将温香玉贴在他旧伤处。蚀心蔓毒素凝成的黑气竟被玉色寸寸逼退，剧痛多年的膝骨忽然涌起温泉般的暖流。远处忽然传来云轻轻的惊呼——她腕间玉镯正与温香玉共鸣生辉，医书残卷中关于玉脉通髓的记载倏然明朗。她飞奔而至时裙裾卷起散落的金盏花瓣，在月光下恍若神女临世。
晓晓给月亮娘娘唱了安眠曲。奶团子指着渐复光华的月轮，瞳仁澄澈如镜，等睡醒就有新爹爹啦！那些哭哭的娃娃也在等爹爹去救呢...
宫变尘埃落定时，萧绝扶着城墙缓缓站直身体，那根伴随他两年的桃木杖咔嗒滚落阶前。晨光里有什么璀璨之物自北境方向升起，恍若应和着城中稚子们清越的童谣。云轻轻提着药箱奔上城楼，却在望见丈夫独立身影时蓦然驻足——晓晓正将新绘的涂鸦塞进母亲掌心，画中男子戎装骏马，肩头坐着簪花女童，三人身影笼罩在奇异金光里，远处雪山深处隐约可见被困在笼中的孩童。
此刻千里之外的北境雪山深处，黑袍人抚摸着水晶球中破碎的红光冷笑：好个苏晓晓，且看你能护这江山到几时...球体倒映出岩壁上古老的赤瞳蛇纹，与晓晓涂鸦中的诅咒如出一辙。石室深处传来孩童啜泣，铁笼上皆刻着与温香玉同源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