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内，胤桁刚刚与几位重臣议完事，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沈卿尘摇着折扇，优哉游哉地走了进来，与离去的大臣们擦肩而过。
“参见太子殿下。”沈卿尘象征性地拱了拱手，脸上带着惯有的、略带戏谑的笑容。
胤桁挥退了左右侍从，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沉默了片刻，才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向沈卿尘，开口道：“卿尘，孤有件事，要你再去查一遍。”
沈卿尘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殿下请讲。”
“半年前，落霞滩，云赫造反之事。”胤桁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再去仔细查证一番。尤其是几个细节：第一，听冬是否真的在那天晚上，进宫找了皇后？具体说了什么，见了谁，都要查清楚。第二，那封据说是云清珞写给云赫、告知我们撤退路线的密信，到底是从何处发出？经由何人之手？笔迹是否真的毫无破绽？一件件，一桩桩，都给孤查个水落石出！”
沈卿尘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敏锐地察觉到胤桁态度的变化。殿下这是……对当初的“铁证”产生了怀疑？是因为云清珞吗？
他沉吟道：“殿下，当初之事，看似证据确凿，但细想之下，并非全无漏洞。尤其是那份撤退路线……据臣所知，当时完整的路线规划，知晓者寥寥无几，除了你与我，便是……”
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胤桁，
“便是殿下您亲口告知的王妃。那么，还有谁，可以如此清晰地、准确地知道我们每一步的转移路线和伏兵安排呢？”
胤桁的眉头紧紧锁起，沈卿尘的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他心中那不愿触碰的角落。
他当然知道沈卿尘暗示的是谁——知鸢。当时，为了确保计划周详，也出于对知鸢的信任，他确实将大致的路线和安排告诉过她，让她也有所准备。
但是……知鸢？
那个在他最艰难岁月里，唯一给予他温暖和帮助的知鸢？
那个为了他，在皇后身边隐忍多年，传递消息，甚至不惜冒险的知鸢？
她怎么可能会背叛他？这绝无可能！
“知鸢……”胤桁下意识地摇头，语气带着维护，“她不会。她在皇后那里受了那么多委屈，她恨皇后和云氏入骨，她怎么可能……”
沈卿尘看着胤桁脸上那不容置疑的信任，心中叹息，他知道知鸢在胤桁心中的分量不同一般。
他摇着折扇，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殿下，知人知面不知心。有时候，最不可能的，往往就是真相。尤其是……女子的嫉妒心。”他紧紧盯着胤桁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其可怕程度，绝非你我男儿可以轻易揣度。”
“嫉妒心？”胤桁喃喃重复，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抓了一下。
沈卿尘索性将话挑明，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胤桁，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明白吗？你爱上云清珞了，是吧？”他的语气是肯定的，而非疑问。
胤桁浑身一震，猛地抬眸看向沈卿尘，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发现那些否认的话语是如此苍白无力。
爱上云清珞？好像是的，他无法再欺骗自己。那种看到她痛苦会心疼，看到她脆弱想保护，看到她与其他男子说话会不悦，甚至因为她一个无意识的依赖动作而心满意足的感觉……
沈卿尘看着他默认的神情，继续说道：“连我这个旁观者都看得一清二楚，以知鸢的聪慧和敏感，她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当她发现自己多年陪伴、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换来的，可能并非是殿下您的真心，而只是一个‘侧妃’的名分和疏离的感激时，当她看到您将所有的关注和……或许连您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都给了那个她可能视为‘敌人’的云清珞时，殿下，您觉得，她会怎么做？”
沈卿尘的话，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胤桁心中那扇紧闭的、关于信任的门。
“旁观者清，殿下。不瞒您说，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云清珞并非工于心计之人。反倒是从小在深宫长大、看尽人心诡谲的知鸢姑娘，她的心思，恐怕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测啊。”
沈卿尘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胤桁心中激起了千层浪。
他久久沉默着，背对着沈卿尘，望着窗外巍峨的宫墙，俊美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爱上云清珞……这个他潜意识里早已承认，却一直不愿、或者说不敢直面的事实，被沈卿尘如此直白地戳破。
而随之而来的，是对知鸢那坚不可摧的信任，第一次产生了一丝细微的、却无法忽视的裂痕。
他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在脑海中细细地梳理了一遍。
落霞滩的“巧合”：云赫大军精准地埋伏在了他们转移的路线上。
那封“确凿”的密信：笔迹与云清珞的如此相似。
听冬的突然死亡：死无对证。
还有……云清珞那日在他书房，绝望而倔强的眼神，以及她反复强调的“不是我”……
如果……如果这一切真的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如果云清珞真的是被冤枉的……
那么，他施加在她身上的那些伤害，那些冰冷的言语，那次间接导致孩子失去的囚禁……想到这些，一股蚀骨的寒意从脊椎升起，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那他真是……罪该万死！
可是，知鸢……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知鸢那张温婉柔顺的脸。她陪伴他度过母妃刚逝、被皇后打压的那段最黑暗的岁月。
她冒着生命危险为他传递消息，在他被幽禁时想方设法安慰他。
他曾以为，她是这冰冷宫闱中，唯一真心待他、不求回报的人。他曾许诺，待他事成，必不负她。
要他如何相信，这样一个他视为亲人、甚至带有几分愧疚想要补偿的女子，会因为嫉妒，而做出如此狠毒、足以置云清珞于死地、甚至可能动摇他根基的事情？
“不……不会是她……”胤桁下意识地低语，像是在说服沈卿尘，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知鸢她……她对孤……她不会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和挣扎。
沈卿尘看着好友痛苦纠结的背影，知道让他立刻接受这个可能性很难。
他叹了口气，不再逼迫，只是说道：“殿下，臣并非断定一定是知鸢姑娘所为。只是，查案需不偏不倚，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既然有疑点，就该彻查清楚，既是为了还无辜者一个清白，也是为了……不让真正的包藏祸心者逍遥法外，将来酿成更大的祸患。”
胤桁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冷峻，只是眼底深处翻涌的情绪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沉声道：“孤知道了。此事，你秘密去查，务必谨慎，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得打草惊蛇。”
“臣，明白。”沈卿尘拱手应下。
“去吧。”胤桁挥了挥手。
沈卿尘退下后，偌大的勤政殿只剩下胤桁一人。他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阳光透过高窗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周身的寒意。一边是可能被自己深深误解、伤害的云清珞，一边是陪伴自己多年、深信不疑的知鸢……真相，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