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晚风卷着桂花香，漫过临街餐厅的落地窗，在暖黄的灯光里织出一层朦胧的纱。
部门聚餐选在这家主打私房菜的馆子，包厢里摆着一张能容下十几人的大圆桌，青瓷餐具衬着热气腾腾的菜肴，氤氲的香气混着欢声笑语，把一周工作的疲惫都冲淡了大半。
林晓妍缩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捏着一只温热的玻璃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的纹路。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垂着眼帘时，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像停栖着两只安静的蝶。
“晓妍！晓妍！”
邻座的张姐忽然拍了拍她的胳膊，嗓门清亮，瞬间把包厢里的嘈杂声压下去几分，“大家可都等着呢！这周的重点项目能提前交付，你可是头号功臣，快给我们分享分享心得！”
话音刚落，满桌的人都跟着起哄。
“对呀晓妍，听说那个甲方特别难缠，你是怎么搞定的？”
“还有那个数据模型，我研究了好几天都没头绪，你居然两天就捋顺了，快传授点秘籍！”
“别害羞嘛，说说看！”
此起彼伏的声音涌过来，林晓妍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她本就不是擅长在众人面前发言的性子，被这么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心脏像揣了只兔子，“怦怦”地跳个不停，连舌头都像是打了结。
她局促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把滑落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嘴唇翕动了两下，原本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的话，此刻竟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我……我其实也没做什么……”她的声音细若蚊蚋，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目光慌乱地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斜对面的顾宇轩身上，又像被烫到似的迅速移开，“就是……就是按部就班地做，然后……然后……”
“然后”了半天，后面的话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包厢里短暂地静了几秒，随即有人轻笑出声，却没有半分嘲笑的意味，更多的是带着善意的打趣。林晓妍的耳根更烫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攥着玻璃杯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都泛起了白，窘迫得眼眶都有点发热。
就在这时，一道清冽沉稳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了起来。
“其实这次项目，难点主要在两个地方。”
顾宇轩放下手里的筷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语气是惯常的从容笃定。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扣着，领口解开两颗扣子，既不失干练，又多了几分松弛感。他的声音像是浸过清泉，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瞬间就抚平了林晓妍紧绷的神经。
林晓妍愣了愣，侧过头看向他，眼里还带着未散的慌乱。
顾宇轩恰好抬眼，目光与她的撞了个正着。他的眼神很温和，像秋日午后的阳光，带着浅浅的暖意，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别慌，有我呢。
林晓妍的心尖轻轻颤了一下，紧绷的肩膀，不知不觉间就放松了下来。
“第一个难点，是甲方提供的原始数据太零散，而且有不少重复和错误的信息。”顾宇轩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包厢里，他没有去看桌上的任何人，只是条理清晰地说着，“晓妍当时熬了两个通宵，把三百多份数据报表逐一核对、筛选、整合，还设计了一套新的分类逻辑，才把这些‘乱麻’理清楚。这一步是整个项目的基础，没有她打下的底子，后面的工作根本无从谈起。”
他的话音落下，包厢里响起一片恍然大悟的赞叹声。林晓妍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泛起一阵细密的涟漪。那些熬夜加班的疲惫，对着屏幕揉红的眼睛，还有反复核对数据时的烦躁，仿佛都在这一刻，被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悄悄抚平了。
她其实没好意思说这些，总觉得是自己分内的工作，不值一提。可他偏偏都知道，连她自己都快忘了的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第二个难点，是模型的参数调整。”顾宇轩没有停顿，继续往下说，语气依旧平稳，“甲方要求的精度很高，最初的模型误差一直降不下来，晓妍提出了用分层迭代的方法优化算法，我当时补充了一个权重分配的方案，我们俩对着电脑改了整整一天，才把误差控制在甲方要求的范围之内。”
他说到这里，微微侧过头，看向林晓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对吧，晓妍？”
林晓妍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目光，那笑意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下意识地点点头，声音细弱却坚定：“嗯……是的。”
这一刻，他们之间没有提前约定，没有刻意彩排，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恰好补上了她没说出口的那些话，像是两块严丝合缝的拼图，自然而然地就拼成了一幅完整的画。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热烈了。
“哇！原来还有这么多波折啊！”
“晓妍也太厉害了吧，熬两个通宵核对数据，换我肯定早就崩溃了！”
“顾哥你俩这配合，简直绝了！一个埋头苦干，一个运筹帷幄，天作之合啊！”
坐在主位的部门经理李哥，端着酒杯哈哈大笑，指着他们俩说道：“我看你们俩这默契，简直是黄金搭档啊！下次再有难啃的项目，还得靠你们俩联手！”
“黄金搭档”这四个字，像是一根细小的羽毛，轻轻搔过林晓妍的心尖。她的脸颊原本就没完全褪红，此刻更是烫得惊人，连耳垂都红得像颗熟透的樱桃。
她再也忍不住，下意识地抬起头，朝着顾宇轩的方向看过去。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顾宇轩也正看着她。
四目相对的刹那，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他的眼神里盛着笑意，不是那种客套的、敷衍的笑，而是带着点揶揄，又带着点温柔的笑，像星光落进了深潭，亮得晃眼。林晓妍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她看到他的睫毛很长，微微垂着的时候，像两把小扇子，此刻抬起来，眼尾微微上扬，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又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不过是短短一两秒的对视，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林晓妍最先败下阵来，慌乱地移开视线，目光落回自己面前的餐盘上，盯着那盘几乎没动过的清蒸鲈鱼，连眼睛都不敢再抬一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连指尖都跟着发烫。
而顾宇轩，也在她移开视线的瞬间，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只是那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瞬，嘴角的笑意，却比刚才更浓了几分。
包厢里的起哄声还在继续，有人喊着“要喝交杯酒”，有人闹着“下次项目奖金要给两人翻倍”，吵吵嚷嚷的，热闹得不像话。
林晓妍缩在座位上，耳朵里嗡嗡作响，却什么都听不真切了。她只觉得，空气里好像飘着什么甜甜的东西，不是桂花的香，也不是菜肴的甜，而是一种很微妙的，带着点羞涩和欢喜的甜，像一颗裹着糖衣的糖，轻轻落在了心尖上，化出一圈又一圈的甜意。
她偷偷抬眼，又看了一眼顾宇轩的背影。
他正侧身和旁边的同事说话，侧脸的线条流畅而利落，下颌线清晰分明。灯光落在他的发顶，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林晓妍的嘴角，不知不觉间，也微微弯了起来。
原来有些默契，是不需要说出口的。
它藏在熬夜加班时，递过来的那杯热咖啡里；藏在核对数据时，心照不宣的一个眼神里；藏在遇到难题时，不约而同的一句“我来试试”里；也藏在此时此刻，满室喧嚣中，那短暂对视的一眼里。
微小，却又清晰。
像一颗埋在土里的种子，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悄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