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三年九月初一日辰时，盛京崇政殿内，铜钟三响后，诸王大臣按旗分班次肃立。皇太极身着明黄色龙袍端坐龙椅，案几上摊着征朝兵力调配草案，神色凝重——自上月批准多尔衮主导征朝筹备后，八旗兵力的抽调便成了关键，尤其是正蓝旗的态度，直接关系到征朝粮草押运与辽东防线的稳固。
“今日召诸位前来，是为征朝兵力调配事宜。”皇太极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莽古尔泰身上，“五哥，正蓝旗驻守辽东，毗邻明廷宁远防线，却也需抽调三千兵力参与征朝，负责粮草押运——辽东防务可暂由汉军旗鲍承先部接管，你意下如何？”
莽古尔泰（正蓝旗旗主，和硕贝勒）出列，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陛下，正蓝旗自天聪五年攻克大凌河后，便驻守辽东，麾下将士多为辽东降兵，需时刻防备明廷吴三桂部偷袭。若抽调三千兵力，辽东防线恐出现空缺，一旦明军来犯，后果不堪设想！臣以为，征朝兵力应从白旗或镶蓝旗抽调，正蓝旗绝不可动！”
“五哥此言差矣！”皇太极语气加重，“征朝是大清眼下首要之事，拿下朝鲜，便可断绝明廷的侧翼支援，集中兵力对付宁远明军。白旗需作为征朝主力，镶蓝旗需驻守盛京外围，唯有正蓝旗可抽调兵力——鲍承先部汉军旗已完成水战训练，接管辽东防务绰绰有余，你为何执意拒绝？”
“臣并非执意拒绝，而是为大清安危着想！”莽古尔泰向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激动，“自陛下称帝以来，正蓝旗便屡屡被抽调兵力，从袭明到蒙古平叛，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此次若再强征，恐引发旗内哗变，届时不仅辽东难保，征朝也会受影响！”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旗内哗变”四字，在皇权日益集中的大清，已是暗含对皇太极决策的质疑。阿济格（正白旗旗主，和硕英亲王）见状，立刻附和：“五哥说得对！正蓝旗驻守辽东劳苦功高，陛下不应强行抽调兵力，可令豪格侄儿的敖汉、奈曼两旗参与粮草押运，他们驻守蒙古南部，离朝鲜更近。”
豪格（和硕肃亲王，皇太极长子）闻言，连忙出列：“十四叔（阿济格），敖汉、奈曼两旗刚进驻蒙古南部，需监视扎赉特部与山海关动向，若抽调兵力，恐无法完成陛下交代的监视任务。”
“你这小子！”阿济格瞪了豪格一眼，“不过是监视部落，用得着全旗兵力？分明是不想出力！”
“十二哥，豪格侄儿所言并非无道理。”代善（和硕礼亲王，大贝勒）上前打圆场，“蒙古南部局势刚稳，敖汉、奈曼两旗确实不宜轻动。不如再议——正蓝旗可抽调一千兵力，剩余两千由镶白旗多铎部补充，这样既不影响辽东防务，也能满足征朝需求。”
多铎（和硕豫亲王，镶白旗旗主）出列，挠了挠头：“二哥，镶白旗需配合正白旗作为征朝主力，攻打江华岛，若再抽调两千兵力押运粮草，恐影响攻城战力。十四哥（多尔衮），你说呢？”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多尔衮身上——他身为征朝筹备主导者，又是正白旗旗主，其态度至关重要。多尔衮却只是躬身道：“陛下，臣以为，征朝兵力调配需兼顾战力与防务。正蓝旗抽调一千兵力，镶白旗补充一千，剩余一千由汉军旗张存仁部承担——汉军旗善粮草管理，且无需参与攻城，最为合适。”
这番话看似中立，却巧妙地避开了与莽古尔泰、阿济格的直接冲突——既未支持皇太极的“强征三千”，也未附和莽古尔泰的“绝不抽调”，让皇太极觉得他“顾全大局”，让莽古尔泰觉得他“无意针对正蓝旗”。
皇太极沉吟片刻，虽不满多尔衮未完全支持自己，却也明白这是当前最稳妥的方案：“准奏！正蓝旗抽调一千兵力，镶白旗补充一千，汉军旗张存仁部抽调一千，共同负责征朝粮草押运；辽东防务由鲍承先部接管，限期三日内完成交接。”
莽古尔泰虽仍有不满，却也只能躬身领命：“臣遵令。”
朝议散后，诸王大臣陆续离去，莽古尔泰却被皇太极召至偏殿。多尔衮故意放慢脚步，走到殿外时，对身旁的镶白旗侍卫穆哈连（多铎亲信）递了个眼色——穆哈连会意，悄然退至偏殿窗下，屏息监听。
殿内，皇太极的怒声隐约传出：“五哥，你今日在朝议上所言‘旗内哗变’，是何用意？莫非觉得朕的决策有误，不足以统领八旗？”
“陛下息怒！”莽古尔泰的声音带着委屈，“臣并非质疑陛下，只是正蓝旗将士确实疲惫，若强行抽调，恐生事端。陛下若不信，可去辽东问问麾下将士，他们是否愿意离乡征朝！”
“放肆！”皇太极拍案，“八旗将士皆为大清效力，岂有‘不愿’之理？你这是恃功自傲，把正蓝旗当成了自己的私产！”
“臣不敢！”莽古尔泰的声音愈发激动，“臣随先帝起兵，攻克抚顺、萨尔浒，哪次不是冲锋在前？如今不过是为将士们求个体面，竟被陛下说成‘私产’！若陛下真要逼死正蓝旗，臣……臣恐难约束将士！”
“你敢威胁朕？”
“臣不敢威胁陛下，只是陈述实情！”
随后便是桌椅挪动的声响，紧接着代善、济尔哈朗的声音传来——二人路过偏殿，听到争执声便进来劝阻。穆哈连不敢久留，悄然退去，快步追上已走到午门的多尔衮。
“王爷，偏殿内的情形属下已听清。”穆哈连压低声音，“莽古尔泰贝勒对陛下言‘恐难约束将士’，还提及‘正蓝旗是自己的功劳’，陛下大怒，代善王爷与济尔哈朗王爷已进去劝阻。”
多尔衮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不动声色道：“知道了。你即刻返回王府，将此事告知刚林，令他加快收集正蓝旗的证据——尤其是私藏粮草、虚报兵额的账目，务必在三日内整理完毕。”
“属下遵令！”穆哈连躬身领命，转身离去。
此时，多铎追上来，语气带着几分不解：“十四哥，莽古尔泰跟八哥吵得那么凶，你怎么不趁机帮八哥说话？要是能打压一下正蓝旗，我们白旗的势力就能更盛了。”
“十五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多尔衮拍了拍他的肩膀，“莽古尔泰恃功自傲，对八哥积怨已深，今日的争执不过是开始。我们若此时介入，只会让他将矛头对准白旗；不如冷眼旁观，等他露出更大的破绽，再一举拿下——到那时，不仅能帮八哥维护皇权，还能顺理成章地接管正蓝旗的部分势力。”
多铎恍然大悟：“还是十四哥想得周全！那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你回镶白旗，将今日抽调一千兵力的事安排下去，挑选精锐将士，名义上是押运粮草，实则让他们熟悉朝鲜地形，为后续攻城做准备。”多尔衮道，“另外，留意阿济格十二哥的动向——他今日附和莽古尔泰，恐有私下往来，需防止他们结盟。”
“属下遵令！”多铎躬身领命，转身离去。
同日未时，睿亲王府书房内，多尔衮与范文程、刚林密谈。刚林将一叠账目放在案几上：“王爷，正蓝旗私藏粮草的证据已收集部分——去年辽东丰收，正蓝旗上报粮米两万石，实则私藏五千石；虚报兵额三百人，冒领军饷白银六千两，这些都有屯布禄（正蓝旗梅勒额真）、爱巴礼（正蓝旗牛录章京）的手令为证。”
范文程拿起账目翻阅，眉头微皱：“这些证据虽能证明正蓝旗违规，却不足以扳倒莽古尔泰——他可推说‘是下属所为，自己并不知情’。需找到他本人参与私藏粮草、虚报兵额的证据，才能一击致命。”
“没错。”多尔衮点头，“刚林，你令图赖（正白旗梅勒额真）暗中联络正蓝旗的牛录章京萨木什喀——此人与莽古尔泰有隙，去年因未被提拔为梅勒额真而心怀不满，若能从他口中套出莽古尔泰的直接指令，证据便完整了。”
“属下遵令！”刚林躬身领命，起身去安排。
范文程道：“王爷，今日朝议上，阿济格附和莽古尔泰，虽有鲁莽成分，却也需提防他们结盟——正蓝旗与正白旗若联手，恐会影响我们的征朝计划。”
“阿济格十二哥性情鲁莽，容易被人利用，却无长远谋略。”多尔衮冷笑，“他今日附和莽古尔泰，不过是不满八哥偏袒白旗，并非真心结盟。你令鲍承先（吏部右侍郎，汉军旗）在汉军旗中散布‘正蓝旗私藏粮草是为了与明廷私下贸易’的流言，若阿济格听到，定会因‘厌恶明廷’而疏远莽古尔泰。”
“属下明白。”范文程躬身道，“另外，希福今日在朝议后向陛下禀报‘多尔衮在兵力调配中偏袒白旗’，陛下虽未表态，却也说明他对王爷仍有猜忌。我们需在征朝筹备中多向陛下奏报进展，展示诚意，减少猜忌。”
“准。”多尔衮道，“你起草一份征朝筹备进展奏报，详细说明‘汉军旗水战训练成果’‘朝鲜防务图绘制进度’‘粮草筹备情况’，明日提交陛下；同时令金汝辉（对朝联络专员）向陛下奏报‘朝鲜已断绝与明廷往来，正积极筹备岁贡’，彰显我们的对朝事务成效。”
九月初三日辰时，图赖向多尔衮禀报：“王爷，萨木什喀已被策反——他证实，私藏粮草与虚报兵额是莽古尔泰亲自下令，目的是‘积累资本，以防陛下削夺旗主之位’；他还提供了莽古尔泰与明廷登州总兵沈世魁的往来书信副本，虽未涉及通敌，却提及‘若大清对正蓝旗不利，可考虑与明廷暂时合作’。”
“很好！”多尔衮拿起书信副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有了这份证据，莽古尔泰便插翅难飞。刚林，你将所有证据整理成册，分为‘私藏粮草’‘虚报兵额’‘暗通明廷嫌疑’三部分，密封后妥善保管，待时机成熟再呈给陛下。”
“属下遵令！”刚林躬身领命，将证据收进木盒。
此时，多铎派人送来消息：“豪格已率敖汉、奈曼两旗进驻正蓝旗原驻地附近，似在监视正蓝旗动向；另外，阿济格听到‘正蓝旗私通明廷’的流言后，已公开斥责莽古尔泰‘不顾大清安危’，二人关系出现裂痕。”
“意料之中。”多尔衮道，“豪格的监视是八哥的意思，无需理会；阿济格与莽古尔泰决裂，反而省去我们的麻烦。范文程，你安排萨木什喀暂时避往蒙古草原，由苏布地（喀喇沁部郡王）保护，防止莽古尔泰杀人灭口。”
九月初四日未时，多尔衮以“禀报征朝粮草筹备情况”为由，单独拜见皇太极。永福宫偏殿内，皇太极正与庄妃商议豪格的婚事后续，见多尔衮进来，示意庄妃退下。
“十四弟，征朝粮草筹备得如何？”皇太极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几分疏离。
“回陛下，粮草筹备已完成七成，预计十月中旬可全部运至鸭绿江边。”多尔衮躬身道，“只是正蓝旗抽调的一千兵力，至今未到指定地点集结，屯布禄、爱巴礼以‘需交接辽东防务’为由拖延，恐影响粮草押运进度。”
皇太极皱眉：“莽古尔泰还是心存不满。你可有应对之策？”
“陛下，正蓝旗若拒不从命，恐会影响其他旗的征朝积极性。”多尔衮语气放缓，似在为皇太极着想，“莽古尔泰贝勒恃功自傲，近年来对陛下的决策多有抵触，此次若不加以敲打，恐宗室贝勒纷纷效仿，动摇皇权根基。”
皇太极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你有何建议？”
“臣不敢妄议处置宗室贝勒。”多尔衮躬身道，“只是臣身为征朝筹备主导者，需确保兵力与粮草调配顺畅。若陛下需处置莽古尔泰贝勒，臣愿率正白、镶白两旗支持陛下，维护皇权——八旗将士皆以陛下为尊，绝不容许有人恃功自傲，对抗朝廷。”
这番话既表明了支持皇太极的立场，又未主动提出“处置”莽古尔泰，给足了皇太极台阶。皇太极沉吟片刻，心中已有计较——莽古尔泰的跋扈早已让他不满，此次征朝正是收拢皇权的好机会，有多尔衮的白旗支持，处置莽古尔泰便无后顾之忧。
“朕知道了。”皇太极道，“你先回去，继续督促正蓝旗集结兵力；至于莽古尔泰，朕自有决断。”
“臣遵令！”多尔衮躬身领命，转身离去时，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借刀杀人的铺垫已完成，接下来只需等待莽古尔泰犯下更大的错，便可一举将其扳倒，收编正蓝旗势力。
走出永福宫，多尔衮遇到前来送参汤的庄妃。庄妃停下脚步，语气带着几分试探：“睿亲王，陛下与你商议征朝事宜？听闻正蓝旗迟迟不集结兵力，恐会影响征朝进度。”
“娘娘放心，陛下已有决断。”多尔衮躬身行礼，语气平淡，“征朝是大清大事，臣定会全力筹备，不会让陛下与娘娘失望。”说罢，便转身离去，未给庄妃进一步试探的机会。
庄妃望着多尔衮的背影，心中暗忖——此人不仅掌控对朝与蒙古事务，如今又隐隐获得陛下的信任，势力愈发难以制衡，需尽快寻机削弱其权力。
同日酉时，睿亲王府书房内，多尔衮向范文程、刚林通报了拜见皇太极的经过。范文程道：“王爷，皇太极已动了处置莽古尔泰的心思，接下来只需等待一个契机——莽古尔泰性情鲁莽，定会因兵力集结之事再次与陛下冲突，届时我们便可呈上证据，一举将其扳倒。”
“没错。”多尔衮道，“刚林，你令萨木什喀从蒙古草原传来‘正蓝旗将士因拖延集结被陛下斥责，心生不满’的假消息，引诱莽古尔泰主动向陛下发难；范文程，你起草一份‘正蓝旗兵力拖延对征朝的影响分析’，强调‘若不及时处置，恐导致征朝延期’，待莽古尔泰发难后，便可呈给陛下，坚定其处置决心。”
“属下遵令！”二人躬身领命，各自去执行任务。
多铎此时走进书房，兴奋地说：“十四哥，阿济格十二哥已与莽古尔泰彻底闹翻，今日在镶白旗议事时，还痛骂莽古尔泰‘私通明廷，不顾祖宗脸面’，看来流言起作用了！”
“很好。”多尔衮道，“你继续在阿济格面前提及‘正蓝旗私藏粮草的事’，加深他对莽古尔泰的厌恶——只要正白旗不与正蓝旗结盟，我们的计划便无阻碍。”
“放心吧十四哥！”多铎拍着胸脯应道，“我这就去安排，保证让阿济格十二哥对莽古尔泰恨之入骨！”
夜色渐深，书房内的烛火摇曳，映照着多尔衮的身影。他站在窗前，望着崇政殿的方向，心中暗忖——莽古尔泰不过是他扳倒对手的第一步，待收编正蓝旗旧部后，下一步便是削弱济尔哈朗与阿济格的势力，逐步掌控八旗，为最终的目标铺路。
刚林走进来，道：“王爷，萨木什喀的假消息已通过蒙古部落传递至盛京，预计明日便会传到莽古尔泰耳中；‘正蓝旗兵力拖延影响分析’也已起草完毕，只待时机呈上。”
多尔衮点头：“很好。明日朝议，莽古尔泰定会因假消息与陛下冲突，我们只需静观其变，等待最佳时机。”
范文程道：“王爷，需提防济尔哈朗从中调和——他与莽古尔泰虽有间隙，却也不愿看到宗室贝勒被处置，恐会在朝议中为莽古尔泰求情。”
“无妨。”多尔衮冷笑，“有阿济格的斥责、萨木什喀的证据，再加上征朝延期的压力，八哥不会因济尔哈朗的求情而改变主意。我们只需在朝议中‘适时’呈上证据，便可确保莽古尔泰倒台。”
书房内的烛火渐亮，映照着三人的脸庞，也映照着一场围绕权力的阴谋正悄然推进。莽古尔泰的鲁莽与皇太极的皇权欲，皆成了多尔衮手中的棋子，而这盘棋的下一步，便是在即将到来的朝议中，落下决定正蓝旗命运的一子。
多铎道：“十四哥，明日朝议我跟你一起去，要是莽古尔泰敢撒野，我就帮你反驳他！”
多尔衮摇头：“不必。明日你只需按兵不动，维持中立，让八哥觉得我们并未提前谋划——越是低调，越能让八哥信任我们的‘支持’是真心为了皇权，而非私怨。”
“属下明白！”多铎躬身应道，心中对多尔衮的谋略愈发敬佩。
夜色渐浓，盛京的宫城笼罩在静谧中，唯有睿亲王府的书房仍灯火通明，等待着次日朝议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