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审计团队结束了第一天的审计工作,查梁一坐在“深蓝”基地的贵宾休息室里,手里端着一杯绿茶,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审计负责人坐在他对面,正在汇报初步发现。
“从已调阅的日志来看,‘深蓝’的安全管理流程基本符合集团下发的所有规范标准。硬件警报事件的处理报告详实,后续跟进措施到位。秦琉璃主管在权限使用、日志记录、应急预案执行等方面,都表现得非常专业。”
“异常呢?”查梁一问,语气随意,但眼神专注。
负责人推了推眼镜:“有几个……值得关注的细节。第一,秦主管在警报事件后,曾单独调阅过几份非关键区域的传感器历史数据,理由记录为‘补充分析’,但调阅的数据量与常规分析需求不太匹配。”
“第二,我们发现在警报触发前后,基地内部网络有几处非常微弱的异常流量波动,源头无法精确定位,但波动模式与某种高级的数据包嗅探技术特征相似。”
“第三,耗材预备间的监控信号在三天前的凌晨有过一次0.5秒的中断,系统自动记录为‘信号干扰’,但当时的电磁环境监测数据没有显示异常。”
负责人顿了顿,看向查梁一:“这些都不是确凿的证据,单独看都可以用‘系统误差’或‘正常操作’来解释。但集中出现在同一时间段,而且都围绕着那次硬件警报……概率上来说,不太可能是纯粹的巧合。”
查梁一慢慢喝着茶,没有说话。
他知道负责人说得对。秦琉璃确实在隐瞒什么,在做一些超出常规安全主管职责的事情。
但有趣的是,她做得非常专业,几乎不留痕迹。如果不是“蜂巢”拥有顶级的监控和分析能力,这些细微的异常根本不会被发现。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既有能力,也有意图。
“审计报告怎么写?”查梁一放下茶杯。
“按照标准流程,我们会客观记录这些发现,但不做定性结论。”负责人说,“最终结论是:‘安全体系整体运行良好,未发现重大违规。建议对部分流程细节进行优化,并加强对非关键区域异常事件的关注。’”
一个中性的、留有余地的报告。
这正是赵山河想要的——不立刻撕破脸,但留下观察和干预的空间。
“好。”查梁一点头,“明天继续。重点放在人员背景审查和内部通讯监控流程上。我要看看,在‘人’的方面,‘深蓝’的防线到底有多坚固。”
“明白。”
负责人离开后,休息室里只剩下查梁一一个人。
他拿出手机,给赵山河发了一条更详细的信息,附上了审计的初步发现。
几分钟后,赵山河的回复来了:“继续审计,保持压力,但不要越界。”
查梁一看着这条信息,叹了口气。
他大概能猜到赵山河在想什么——这位兄弟在尝试一种新的管理方式,一种更复杂、也更危险的平衡术。给秦琉璃空间,让她行动,同时监控她,评估她,最终决定是把她拉回来,还是……清除掉。
这种做法需要极大的耐心和自信。
查梁一不确定赵山河是否真的准备好了。
他收起手机,走到窗边,这次他能确定,过去那个赵山河在慢慢的从新主导起他的思维,这也许是一个“好事情”。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深蓝”基地的灯光次第亮起,在黑暗中勾勒出冷硬的轮廓。远处研发区的几栋建筑里,还有窗户亮着灯,一些研究员还在加班。
这座基地,这座象征着未来和权力的堡垒,此刻在查梁一眼中,更像一个巨大的、精密的笼子。
里面关着野心,关着秘密,也关着人性在极端压力下的种种变形。
而他,正站在笼子外面,试图看清里面的每一条裂缝。
与此同时,南城,赵家老宅。
秦苏云坐在自己院落的书房里,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一份加密的简报。
简报内容来自她在燕京的某个信息渠道,总结了“深蓝”基地今日发生的几件重要事情:查梁一带队进行安全审计;德里克·桑托斯被随机抽中谈话;审计团队调阅了大量日志数据;以及……秦琉璃全程冷静配合,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秦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琉璃那孩子,比她预想的做得更好。
面对突然审计,没有慌乱,没有失误,甚至还能在严密监控下继续她的计划——根据她刚刚收到的另一条消息,德里克已经成功将那份关于热管理系统的“假情报”传递给了“基金会”。
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高明的一步。
秦琉璃在向所有人证明她的价值:她能瞒过“蜂巢”的眼睛,她能操控德里克这样的棋子,她能对“基金会”进行反向情报操作。
这样的能力,无论是赵山河还是秦苏云自己,都不会轻易舍弃。
电脑屏幕右下角,一个加密通讯软件的图标闪烁起来。
秦苏云点开,是那个灰色的羽毛头像发来的信息——这是她和琉璃的单向联系渠道,琉璃只能接收,不能回复。
信息很短:“审计进行中。‘夜莺’已完成首次投食。建议保持静默。”
秦苏云笑了。
琉璃在告诉她:第一步计划已经完成,现在需要低调,等待“基金会”那边的反应。
很谨慎,也很专业。
秦苏云关掉通讯软件,清除了所有操作记录。
她站起身,走到书房的窗边。窗外是老宅的庭院,夜色中,几盏石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照亮了蜿蜒的石径和枯山水景观。
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汹涌。
赵泰安那只老狐狸,把她“请”回老宅,表面上给了她自由,实则将她置于严密的监控之下。但老狐狸可能没想到,她秦苏云从来就不是一个只会被动等待的人。
三十年前,她是“云雀”,在最严密的监视网中也能传递情报。
三十年后,她是“灰鸢”,就算被折断翅膀,也能用喙和爪继续战斗。
她打开书桌抽屉,从最底层拿出一个老旧的铁皮盒子。打开,里面不是珠宝,也不是文件,而是一些看似普通的小物件:几枚不同国家的硬币,一把生锈的小刀,一张褪色的地图碎片,还有……半块雕刻着云纹的木牌。
那是她和胡虎福当年第一次任务成功后的纪念品。她曾以为那是爱情的见证,后来才知道,那只是命运残忍玩笑的一部分。
她拿起那半块木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粗糙的纹路。
恨吗?
当然恨。
恨胡虎福的沉默,恨赵泰安的算计,恨那些高高在上、把她们这样的人当成棋子和弃子的“上面”。
但恨了三十年,她也渐渐明白了一件事:纯粹的仇恨,只会燃烧自己。要想真正复仇,需要的是智慧,是耐心,是……像下棋一样,一步步将对手逼入绝境。
而“星核”,就是棋盘上那颗最关键的棋子。
谁能掌握它,谁就能掌握主动。
秦苏云将木牌放回盒子,锁好抽屉。
她不需要再次亲自去燕京,不需要再次亲自去操作。
她有琉璃。
现在她要做的是,是在南城这个看似平静的“牢笼”里,继续编织她的网,等待最佳的收网时机。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秦苏云转身。
门开了,福伯站在门口。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梳得整齐,但眼下的疲惫和眼中的复杂情绪,怎么也掩饰不住。
“苏云,”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干涩,“老爷子请我们一起吃饭去,他还特意让我……问问你,有什么想吃菜。当然,我可以让厨房可以单独做。”
秦苏云看着他,看了很久。
这个她曾爱过、也曾恨之入骨的男人,如今就站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充满愧疚。他想要弥补,想要赎罪,但她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再也拼不回去。
“随便。”她最终说,语气平淡,“我不挑。”
福伯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好,那我让厨房做点清淡的。”
他转身要走。
“虎福。”秦苏云突然叫住他。
福伯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
秦苏云走到他面前,目光直视他的眼睛:“如果有一天,我和赵家彻底对立,你会站在哪一边?”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也太尖锐。
福伯的脸色瞬间苍白,嘴唇微微颤抖:“苏云,我……我……”
“不用现在回答。”秦苏云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一天可能会到来。到时候,你需要做出选择。”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却也更沉重:“是选择你效忠了一辈子的赵家,还是选择……你亏欠了半辈子的我。”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回窗前。
福伯站在原地,像一尊石雕,久久没有动弹。
最终,他默默地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里,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
他的命从出生到现在都是赵泰安的,他欠赵家一辈子的恩情。
他也欠秦苏云和琉璃,欠她们一个完整的家,一个正常的人生。
如果真到了必须选择的那一天……
福伯不敢想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直身体,朝厨房走去。
无论未来怎样,至少现在,他还能为她做一顿饭。
这也许是他仅剩的、能做的事情了。
夜色深沉。
南城老宅,燕京“深蓝”,两个看似遥远的地方,却被无形的丝线紧密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