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沈修就醒了。身侧的林砚还睡着，眉头却微微蹙着，手无意识地攥着他的袖口——想必是昨晚担心他今日面圣，没睡安稳。沈修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她温热的脸颊，心里忽然泛起一阵软意。
这些年在云溪，他习惯了凡事自己算计、自己扛，从未想过会有人这样把他的安危放在心上。上次他去别院查线索，林砚连夜缝了个装银哨的锦囊，说“你带着，若是出事，我能第一时间知道”；这次回京，她又悄悄把林侍郎整理的证据塞给他，说“我爹说了，朝堂上有他帮你，别慌”。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位曾被他视作“林家联姻棋子”的夫人，早已成了他最踏实的依靠。
沈修轻手轻脚起身，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林砚的声音：“等等。”她揉着眼睛追过来，手里拿着个食盒，“这里面是桂花糕，你带着。跟皇上说话费神，饿了就吃一块垫垫。还有……”她顿了顿，抬头看他，眼神里满是认真，“不管结果怎么样，我和清沅都在林府等你回家。”
沈修接过食盒，指尖触到她的手，温温的。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说了句“放心”。转身走出院子时，东方刚泛起鱼肚白，他沿着宫墙慢慢走，脚步比往日慢了些——想起年少时，他在书院苦读，寒冬腊月里冻裂了手，也不肯停下，只因那时就想着“要考中功名，要让林家瞧得上，要在京城站稳脚跟”。那时的他，满心都是权势和退路，却没料到，多年后，支撑他的不是林家的势力，而是夫人一句“等着你回家”。
走到御书房外，朝会还没开始，太监见他来，愣了一下：“沈大人，您怎么来了？朝会还得半个时辰才开始。”沈修躬身道：“劳烦公公通报一声，臣有要事，想提前面见陛下。”
御书房暖阁里，皇上正翻着奏折，见沈修进来，放下笔：“你倒来得早。是为三皇子的事？”沈修点头，将账本和供词放在桌上，却没急着说证据，反而先提起了江南流民：“陛下，臣在云溪时，见过一个老妇人，她的孙儿饿死了，怀里还揣着半块发霉的饼，说是没舍得给孩子吃。那老妇人拉着臣的手哭，说‘大人，朝廷的赈灾款什么时候来啊’，臣却答不上来……”
他声音很轻，却把流民的惨状说得格外真切。皇上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指腹蹭过冰凉的盏壁——他不是不知道赈灾款的事，只是一直想着“等三皇子自己醒悟，把钱还回来”，却没料到会闹出人命。沈修看在眼里，心里清楚，皇上的“私心”已松动了几分，却还没到决断的地步。
“陛下，臣知道三皇子是您的骨肉，”沈修话锋一转，将账本推到皇上面前，“但这账本上的每一笔，都是百姓的血汗钱；柳成供词里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条条人命。臣不敢求陛下严惩三皇子，只求陛下能给江南百姓一个交代，给那些等不到赈灾款的流民一个交代。”
皇上翻着账本，指尖在“京郊大营统领”那一行顿了许久，最终只说了句：“朝会时再说吧。”沈修躬身退下，心里已有数——皇上既没否认证据，也没包庇，是想把决断权推给“百官”，既顾全父子情，又不想落个“昏君”的名声。
半个时辰后，金銮殿上钟鼓齐鸣。百官按品级站定，三皇子一身锦袍，站在皇子队列里，眼神扫过沈修时，带着几分轻蔑——他料定皇上会护着他，沈修拿不出能定他罪的实据。
皇上坐在龙椅上，开口道：“沈修，你说三皇子贪墨赈灾款，可有证据呈上来？”
沈修躬身，将账本、供词和银号流水单一并举起：“陛下，各位大人，此乃东郊窑厂查获的贪腐账本，柳成亲笔供词，还有京郊‘裕丰银号’的流水——去年腊月，三十万两江南赈灾款，分三次转入银号，而银号东家，正是三皇子奶娘之子！另有三名账房因发现此事，被人灭口，尸身已在城外乱葬岗找到，仵作验出，死前曾中剧毒！”
他话音刚落，三皇子立刻跳出来，指着沈修的鼻子骂道：“你血口喷人！这账本是你伪造的，柳成是被你屈打成招！那三个账房跟本王无关，是你为了栽赃，故意杀了他们！”他说着，突然跪倒在丹陛之下，膝行几步抱住皇上的龙袍下摆，声音瞬间带了哭腔，“父皇！儿臣是被冤枉的！沈修当年被贬去云溪，心里一直记恨儿臣，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报复！您可不能信他的话啊！”
皇上看着他，眉头皱得紧紧的，却没立刻说话。这时，站在右侧的礼部尚书突然站出来，躬身道：“陛下，臣以为，此事恐有误会。三皇子殿下素来仁厚，怎会做出贪墨赈灾、草菅人命之事？许是沈大人查案有误，还请陛下明察，莫要错怪了皇子。”
紧接着，又有三四个官员附和：“是啊陛下，三皇子殿下曾捐钱修缮文庙，帮扶穷苦书生，绝非贪腐之人。”“沈大人仅凭柳成一面之词，就定皇子的罪，未免太过草率！”
沈修心里冷笑——这些人，都是三皇子母妃当年提拔的官员，此刻跳出来求情，不过是怕三皇子倒台后，自己被牵连。他却没急着反驳，只静静看着皇上，等着皇上的态度。
三皇子见有人帮腔，哭得更凶了，额头抵在金砖上，磕得咚咚响：“父皇！儿臣母妃临终前，还拉着您的手说，让您好好照看儿臣，您当时答应了的啊！您现在怎么能看着儿臣被人陷害，却不管不问？您是不是不疼儿臣了？是不是觉得儿臣没用，想舍弃儿臣了？”
这话戳中了皇上的软肋——三皇子母妃是他年少时最宠爱的妃嫔，临终前的嘱托，他一直记在心里。皇上的眼神软了些，伸手想扶三皇子，却瞥见殿外的日晷——已过辰时，若是再拖下去，恐会传出“皇上包庇皇子”的流言。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收了回来，语气沉了几分：“你先起来，朕还没说要定你的罪。”
三皇子不肯起，依旧抱着龙袍哭：“父皇若是不信儿臣，就请下令彻查！若是查出来儿臣真的做了，儿臣甘愿受罚！可若是查不出来，就请父皇治沈修诬陷皇子之罪，还儿臣清白！”
沈修这时才开口，声音平静却字字有力：“陛下，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证据句句属实！若陛下不信，可即刻传柳成上殿对质，传银号东家问话，传仵作来禀报案情！臣还可请江南流民代表上殿，让他们说说，去年冬天，是怎么饿着肚子盼赈灾款，又是怎么看着亲人饿死的！”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了。那些帮三皇子求情的官员，都低下头，不敢再说话——若是真把流民传上来，事情就再也捂不住了，到时候不仅三皇子要倒台，他们这些求情的人，也会被百姓骂“助纣为虐”。
皇上看着沈修，又看了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三皇子，最终叹了口气：“传朕旨意，三皇子暂禁东宫，不得与外人接触！命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彻查江南赈灾款贪腐案，柳成、银号东家及相关人等，一律带至大理寺受审！三日之内，必须拿出初步结果！”
三皇子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眼泪还挂在脸上：“父皇！您真的要禁足儿臣？您忘了母妃的嘱托了吗？”
皇上闭了闭眼，挥了挥手：“带下去吧。”禁军上前，架起还在挣扎的三皇子，他一边被拖出去，一边喊着“父皇我是被冤枉的”“沈修你给我等着”，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殿外。
沈修躬身谢恩，起身时，余光瞥见林侍郎悄悄朝他点了点头——这场博弈，他没赢全，却也没输。皇上虽没直接定三皇子的罪，却同意了三司会审，还禁了他的足，这已是超出预期的结果。沈修心里清楚，皇上终究是顾念父子情，留了余地，但只要三司能查出实据，三皇子就再也翻不了身。
走出金銮殿时，阳光正好，陆景渊候在宫道旁，递过一杯热茶：“沈兄，这结果已是最好。皇上能做到这份上，已是压下了不少私心。”
沈修接过茶，指尖暖了些，想起林砚在府里等着，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是啊，能走到这一步，够了。”他抬头看向林府的方向，脚步轻快了些——他想快点回去，告诉林砚和清沅，今日的事，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