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解着西夏国主李乾顺、梁太后以及嵬名安惠的尸身,折彦质和王禀率领着仅存四千余、人人带伤、个个疲惫到极点的龙骧军,向着东北方向的黑水镇艰难跋涉。
最后几日的路程,与其说是行军,不如说是一场对意志的终极考验。干粮早已吃光,最后一点从西夏大营搜刮来的浑浊饮水也消耗殆尽。士兵们靠着咀嚼草根、舔舐清晨微薄的露水勉强维持。战马一匹匹倒下,幸存的也瘦骨嶙峋,驮着主人都显得摇摇欲坠。许多士兵是靠着战友的搀扶,甚至是用长矛当拐杖,才一步步向前挪动。
“坚持住……就快到了……韩帅……在黑水镇等我们……”军官们的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只能反复用这句话激励着濒临极限的部下。
当先头部队的斥候,钱老蔫,拖着几乎麻木的双腿,再次翻过一道沙梁时,他猛地停下了脚步,用力揉了揉被风沙磨得通红的眼睛,随即发出一声近乎哽咽的嘶哑惊呼:
“水……绿洲!前面……前面是绿洲!我们到了!我们到黑水镇了!”
这声呼喊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中投下巨石,瞬间在死气沉沉的队伍中激起了涟漪。疲惫到极点的士兵们挣扎着抬起头,向前望去。
只见远方,那片记忆中被韩世忠部下描述过的、水草丰茂的翡翠绿洲,再次真实地呈现在眼前。在经历了九死一生的沙漠追击和惨烈厮杀后,这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带给他们的冲击远胜当初。
“真的……真的是绿洲……”什长赵大锤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望着那片象征着生存与希望的绿色。
“噗通!”一名年轻的士兵再也支撑不住,直接跪倒在地,望着那片绿色,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沙尘滚滚而下,却连哭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整个队伍沉默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微弱却发自肺腑的、劫后余生的欢呼。人们互相搀扶着,催促着疲惫的战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着那片生命的绿色加速前行。
当这支衣衫褴褛、旌旗残破、却带着冲天煞气与赫赫战功的队伍,终于抵达黑水镇城下时,早已接到消息的韩世忠亲自率领部下出城迎接。
看着眼前这群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士兵,看着他们黝黑干瘦的面容、残破染血的衣甲,以及那双双经历过生死却依旧锐利的眼睛,即便是韩世忠这等见惯了沙场惨烈的悍将,也不禁动容。
龙骧军都头周莽,看着自己龙骧军这副模样,忍不住对身边一个认识的孙毅部下、同样疲惫不堪的龙骧军士卒感叹道:“兄弟,你们……你们这是从鬼门关杀回来的啊!”
那龙骧军士卒咧开干裂的嘴,想笑,却比哭还难看,声音嘶哑:“可不是……差点就回不来了……”
周莽看着他们,又指了指身后繁荣的黑水镇和广阔的绿洲,带着几分炫耀,更多的是感慨:“你们是没看见,咱们刚来的时候,好家伙!翻过那最后一道沙梁,看到这地方,弟兄们全都傻眼了!他娘的,谁能想到这鸟不拉屎的漠北,还藏着这么个神仙地方?当时好多弟兄,跟你们现在差不多,直接就跪地上哭了……还以为他娘的是渴晕了看到的幻影呢!”
他的话引起了周围不少韩世忠部下的共鸣,纷纷附和,描述着初见此地时的震撼。
王禀此刻也缓过劲来,看着眼前清澈的河水、丰茂的草场和巍峨的城池,再回想这一路来的艰辛,重重叹了口气,对折彦质道:“折参谋,现在老子总算明白,为啥嵬名安惠那老狗拼了命也要往这儿跑了!这他娘的就是块宝地啊!早知道,咱们当初就直接奔这儿来了!”
折彦质虽然同样疲惫,但眼神中更多了一份如释重负的平静。他望着这片用无数龙骧军将士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土地,轻轻摇头:“若非陛下运筹帷幄,韩帅奇兵夺城,断其根基,我等纵然找到此地,也不过是另一场苦战。如今……总算尘埃落定了。”
韩世忠大步上前,用力拍了拍折彦质和王禀的肩膀,声音洪亮:“好!干得漂亮!老子在城里备好了热水热饭!先进城!让弟兄们好好休整!陛下和姚帅那边,捷报早就发出去了!”
在韩世忠部将士敬佩的目光和热情的引导下,这支创造了奇迹的龙骧军,终于踏入了黑水镇这座塞上仙境。他们带回来的,不仅仅是覆灭西夏的最后战果,更是一段足以铭刻进大宋军史的、关于意志、忠诚与战术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