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八年正月初四丑时,子时刚过。连续不间断的亡命冲锋,让兴庆府北门外的土地已被鲜血浸透,层层叠叠的尸体几乎填平了部分壕沟。宋军将士虽凭借精良装备和严整军阵一次次击退敌军,但经过八九个时辰不间断的惨烈攻防,驻守北门的宋军第六军、第八军确实已经到了极限。士卒们倚着营栅都能睡着,手臂因为长时间挥动刀枪、拉拽弓弩而酸痛得抬不起来。。
此时的第六军指挥使张擎,盔甲上满是干涸的血迹和泥污,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但仍强打精神在营寨中巡视。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西夏崽子还没退!”张擎一脚踢在一个靠着营栅打盹的士卒屁股上,“想想灵州城头!咱们第六军没有孬种!”
那士卒一个激灵站起来,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指挥使,弟兄们……弟兄们实在是没力气了,弓箭都快拉不开了……”
张擎何尝不知?他看着麾下儿郎们疲惫不堪的脸,心中沉重。第六军下辖四个营,满编一万,如今能战的已不足七千。他走到第一营都头王猛身边,问道:“王都头,你部情况如何?”
王猛拄着卷刃的横刀,喘着粗气道:“指挥使,箭矢快耗尽了,震天雷也所剩无几。弟兄们全凭一口气撑着!他娘的,嵬名老狗这车轮战,太毒了!”
第二营都头李诚补充道:“指挥使,西夏人攻势虽猛,但他们的箭矢威力似乎不如我军,很多都被盾牌和甲胄挡住了。他们那种会响的雷火子,动静大,杀伤力几乎没有。”
张擎点头,正要说话,突然,北门方向传来一阵不同于往常的、更加沉重密集的战鼓声和号角声!
“不对!”张擎脸色骤变,“这不是佯攻!是总攻!”
话音未落,只见黑暗中,无数火把骤然亮起,映照出密密麻麻的西夏士兵!为首的是五千身着冷锻瘊子甲、人马皆覆重铠的京都铁鹞子,其后是五千轻骑,再后面,是如同潮水般涌出的三万余西夏步跋子!主帅嵬名安惠亲自持矛立于阵前!
“兄弟们,随我破敌!杀——!”嵬名安惠长矛前指,发出了决死的怒吼!
“为了大白高国!”西夏军爆发出震天的呐喊,如同决堤的洪水,直扑宋军营寨!
“敌袭!全军迎战!”张擎声嘶力竭地大吼,一把抓起身边的号角,奋力吹响!
凄厉的号角声瞬间传遍北门宋军营地。疲惫不堪的宋军士卒被这突如其来的总攻惊醒,强撑着疲惫的身体,抓起武器冲向防线。
“快!盾牌手上前!长枪兵补位!”
“弩手!弩手哪里?快放箭!”
命令在混乱中传递。许多宋军士卒刚跑到阵位,西夏军的箭雨已经泼洒过来!虽然威力不如宋弩,但如此密集的覆盖,依然造成了伤亡。
“举盾!”王猛怒吼着,用巨大的包铁木盾护住身前。
“叮叮当当……”箭矢大多被盾牌和宋军优良的铁甲弹开,但仍有倒霉者被射中面门或甲胄缝隙,惨叫着倒地。
紧接着,那种被称为西夏雷的大号炮竹也被投掷过来,在宋军阵中炸响。
“嘭!啪!”
响声震耳,硝烟弥漫,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惊吓作用,尤其对战马。但实际杀伤却寥寥无几,除非直接砸在脸上,否则很难穿透宋军的防护。
“不要慌!那是吓唬人的!稳住阵型!”李诚在第二营阵中大声呼喊,稳定军心。
然而,真正的威胁是紧随其后的骑兵冲锋!
五千铁鹞子如同移动的钢铁城墙,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狠狠地撞在了宋军仓促组成的防线上!
“砰!咔嚓!”
巨大的撞击声令人牙酸!最前排的宋军盾牌手即便有长枪兵支撑,也被这恐怖的冲击力连人带盾撞飞出去!骨骼碎裂声不绝于耳!
“顶住!给老子顶住!”王猛双目赤红,亲自顶在最前面,用肩膀死死抵住一面巨盾,盾牌上传来的巨大力量让他喉头一甜,几乎吐血。
铁鹞子之后,五千西夏轻骑如同两把利刃,沿着被重骑撕开的口子,向宋军两翼迂回、穿插,试图将宋军分割包围。而三万西夏步兵,则嚎叫着涌了上来,与宋军展开了残酷的混战。
宋军第六、第八军的士卒们,凭借着精良的甲胄和武器,以及严酷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死死抵挡。一名叫赵小乙的普通弩手,箭囊已空,他捡起地上阵亡同袍的腰刀,对着一名试图突破的西夏步跋子胡乱劈砍,虽然刀法毫无章法,但宋军手刀的锋利还是轻易地划开了对方的皮甲,带出一溜血光。
什长孙老根带着本伙剩下的五个人,结成一个小的圆阵,背靠着一辆损坏的辎重车,用长枪和盾牌抵挡着四面八方的敌人。“弟兄们!靠紧了!别散开!”
战斗惨烈到了极致。宋军虽然装备占优,但体力严重透支,面对养精蓄锐、数量占优的西夏生力军,防线多处被突破,伤亡急剧增加。
张擎在亲兵护卫下左冲右突,试图稳住阵线,他看到第八军指挥使的战旗已然倒下,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们必被冲垮!
“告诉弟兄们!我们没有退路!身后的陛下正在看着!一步不能退!就算死,也要给老子死在阵地上!”张擎挥舞着战刀,发出了最后的怒吼,率先冲向一处缺口,与涌进来的西夏兵厮杀在一起。
正在这时!“龙骧军的弟兄们!随我杀!”王禀的怒吼声从侧后方传来!他一直奉命作为机动力量,听到北门异动,立刻率领龙骧军五个营火速赶来增援!
生力军的加入,顿时让岌岌可危的防线稳定了不少。龙骧军骑兵如同尖刀,从侧翼狠狠地楔入西夏骑兵的队伍中,将其冲势进一步打乱。
然而,嵬名安惠和他最核心的五千铁鹞子和五千骑兵,已经凭借这决死一击,在两个军用血肉构成的防线上,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虽然铁鹞子自身在宋军层层阻击下伤亡惨重,但后续的西夏轻骑和部分精锐步兵,正顺着这个血路拼命向外涌出!
王禀率领的五个营龙骧军,如同五柄烧红的利刃,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从侧翼狠狠凿入了正在试图扩大突破口的西夏骑兵集群!
“龙骧军!凿穿他们!”王禀一马当先,马槊如龙,瞬间将一名西夏百夫长挑落马下。黑色的铁流所过之处,西夏轻骑人仰马翻,阵型被硬生生撕裂!
然而,嵬名安惠的目标异常明确——突围!他根本无意与这支生力军缠斗!
“不要恋战!冲出去!随我冲!”嵬名安惠在亲卫铁鹞子的簇拥下,声嘶力竭地大吼,手中长矛直指宋军防线之外那黑暗的原野。他身边的铁鹞子和轻骑,听到号令,纷纷舍弃了与龙骧军和宋军步兵的纠缠,不顾侧翼遭受的打击,拼命催动战马,沿着那道用无数生命撕开的口子,向着北方疯狂涌去!
王禀的龙骧军虽然勇猛,但在混乱的战场和西夏骑兵决死的冲锋下,一时也难以完全阻挡这股洪流。他们像礁石般分割、冲撞着敌军。大量的西夏骑兵,以巨大的伤亡为代价,硬生生从龙骧军和宋军步兵的夹缝中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