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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省的雨总带着股韧劲,淅淅沥沥下了整三日,把安崇新区的塔吊淋成了铁灰色,刚铺的沥青路面泛着油亮的光,像块浸了水的黑布。我坐在临时办公室的竹椅上,指尖捏着份刚到的密报,纸页被雨水洇得发皱,边角卷成了波浪,上面的字迹却依旧刺眼——那是西乡村人民监督协会送来的信永释案补充侦查报告,封面盖着协会的铜印,印泥里掺了点朱砂,在阴雨天里透着沉实的红。

这间办公室原是间废弃的农具房,墙上还留着镰刀刻的“丰”字,我让人刷了层白灰,靠窗摆了张竹桌,桌腿用石块垫着才不晃。桌上的青瓷笔筒里插着几支毛笔,是关街村的老木匠送的,笔杆上还留着松木的清香。此刻,笔筒旁的铜制镇纸正压着密报的边角,镇纸上刻的“民生”二字,被我的指腹磨得发亮,边角的磨损处,能看见无数次摩挲的痕迹。

“议事长,”林志强站在门口,蓑衣上的水珠滴在青砖上,晕出小小的圆,像撒了把碎银,“监察局的人已经动手了。花市佛教协会的门刚被查封,山清禾正在给佛像上香,手里还捏着串翡翠佛珠,说是信永释前年送的,值两百两银子。”

我没抬头,目光落在“花省花市佛教协会副会长 山清禾”这行字上。此人去年还在全国佛教协会会议上作过发言,当时他穿着月白僧袍,双手合十,说“佛法当护佑苍生,不当为私利遮羞”,声音洪亮得能撞响议事会的梁。如今密报里写得清楚:他不仅收受信永释的“功德钱”,还利用职权篡改佛教协会的审批文件,将信永释的私生子登记为“佛学院俗家弟子”,妄图用佛法的外衣掩盖丑闻。

“他的僧袍,”我翻过一页,指尖在纸页上划出轻响,“是不是还绣着‘慈悲’二字?”

林志强愣了愣,随即点头:“是,金线绣的,在胸口位置,监察局的人说,看着格外讽刺。他们还在他的禅房搜出本账册,记着‘信主持供奉 每月五两’,从三年前一直记到上个月。”

我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密报的第二页,“礼部驻花省宗教司司长 饿山山”的罪状更触目惊心:他不仅默许信永释将济世堂伪装成“宗教慈善机构”,三年间偷逃税款三千两,还在去年的年终报告里,将济世堂评为“花省宗教慈善典范”。更荒唐的是,他给信永释的批复里写着“慈悲为怀,功德无量”,落款处盖着礼部的朱红大印,印泥是用胭脂花汁调的,红得刺眼。

“饿山山是我任女帝时提拔的,”我望着窗外的雨帘,雨丝斜斜地织着,把远处的塔吊变成了模糊的剪影,“那时他还是个从七品的主事,在奏折里说‘百姓信佛,信的是公平,不是特权’,字迹力透纸背,我还记得当时在上面批了‘共勉’二字。”

林志强的声音低了些:“监察局的人说,从他家里搜出的金条,每根都刻着‘济世’二字,是信永释送的,加起来有五十两。他的夫人还说,这些是‘佛祖赐的福报’。”

“福报?”我拿起密报,纸页的边缘被雨水浸得发潮,“西乡村的李奶奶冬天连件厚棉衣都没有,这福报,她可享不到。”

密报的第三页,“花省监察局主事 拼夕颜”的名字旁画着个红色的叉——她本该是监督者,却把举报信压在案底,给信永释通风报信,甚至帮他修改监察记录,将“挪用公款”改成“账目瑕疵”。最可笑的是,她在修改记录后,还在页边写了句“佛门之事,宜宽不宜严”,仿佛自己成了佛法的代言人。

“拼夕颜的父亲,”我想起关街村的老支书,那个总背着药箱走村串户的老中医,“是个正直人,当年为了给贫困户垫医药费,把家里的耕牛都卖了。他若知道女儿成了这副模样,怕是要气得砸了药箱。”

林志强叹了口气:“监察局的人去她家时,她还在给信永释写纸条,说‘风声紧,暂避’,纸条还没来得及送出去,被当场搜出了。”

最让我心口发沉的是最后一个名字:“全国议事会事务院都察院驻花省工作组组长 拼夕夕”。她是拼夕颜的姐姐,从关街村文书一步步走到省级工作组组长,赵麦围总说“拼夕夕眼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像地里的野草,给点土就能扎根”。可密报里写,她多次接受信永释的宴请,收了三匹云锦、一对玉镯,在信永释被刑部调查时,竟试图通过都察院的关系干预司法,给办案人员发消息说“佛门清净地,点到为止即可”。

“野草长错了地方,就成了毒藤。”我合上密报,在封皮上写下“严查彻查,追缴赃款,抚慰民心”,笔尖划破纸页,留下道深色的痕,“让监察局把他们的罪状抄录三份,一份贴在花省府衙门口,用红漆圈出重点;一份发往全国民生平台,附上搜查现场的照片;一份存入刑部档案库,标注‘警示教育案例’——要让天下人看看,谁在吃百姓的饭,砸百姓的锅。”

林志强刚走,桌上的通讯器就响了,铜铃般的响声在雨声里格外清亮。是朱静雯的声音,带着西乡村雨后的清冽,像山涧的泉水淌过石头:“姑母,旺仔小乔的案子,人民监督协会的巡视员查到新东西了。”她顿了顿,声音里透着少年人少有的凝重,“是她的日记,藏在梳妆台的暗格里,用丝绸包着,外面还套了个银盒子,说是‘镇宅之宝’。”

一刻钟后,日记的影印件摆在了我案头。纸页是廉价的彩印活页纸,印着粉色的蝴蝶结,每页右下角都印着“小乔专属”,与上面的字迹形成荒诞的对比。“反对大明国统治”“反对女帝(现任议事长)朱韵澜”“反对女帝朱静雯”“反对大明人民”“反对议事会”——这些句子被红笔反复涂抹,墨迹层层叠叠,像团化不开的怨毒。最下面一行,用加粗的马克笔写着:“我旺仔小乔要称帝,我要成为新女帝。”

我的指尖划过“反对女帝朱静雯”这行字,纸页粗糙的纹理硌得指腹发麻。想起静雯蹲在西乡村田埂上给李奶奶量棉衣尺寸的模样,她的软尺尾端系着个小铜铃,量的时候叮当作响,像在逗老人开心;想起她为了调解灌溉纠纷,亲手铲田埂的样子,泥土溅了满身,粗布褂子上沾着草叶,却笑得比油菜花还亮。她的袖口还绣着林晓教的牵牛花,针脚歪歪扭扭,却藏着最实在的民心。这样的女帝,这样的江山,竟成了个跳梁小丑的觊觎之物。

“她的日记里还写,”朱静雯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雨水打在油菜叶上的轻响,“说大明的百姓都是‘愚民’,只配给她当粉丝;说议事会的代表是‘乡巴佬’,不懂她的‘艺术’;还说我和您的统治‘不如她的直播间’,因为‘直播间里我说了算’。”

我拿起茶杯,喝了口温热的茶,茶是安崇新区的农民工送的,粗梗大叶,却透着股土香。这茶是他们自己种的,在工棚后面的空地上开了片茶园,说是“累了喝口,能提神”。“她的直播间,”我望着杯里的茶叶沉沉浮浮,“是不是还挂着‘为民发声’的牌子?”

“是,”朱静雯的声音里多了点嘲讽,“昨天还在直播里说‘我永远和大明人民站在一起’,转头就在日记里骂百姓是‘愚民’。人民监督协会的巡视员还查到,她的经纪团队专门培训了一批‘粉丝头子’,让他们在网上带节奏,谁敢说她不好,就群起而攻之。”

密报的附页里,还夹着旺仔小乔与保护伞的往来记录。文旅司司长章明远给她的批复写着“特事特办,彰显文化包容”,落款处盖着文旅司的公章;花省樱花文旅集团的董事长——也就是章明远的小舅子,在邮件里说“小乔放心,场地、宣传、粉丝组织,我们全包了,保证让你‘登基’之路顺顺当当”。

“樱花文旅集团去年的利润,”林志强不知何时又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份财务报表,“有三成来自旺仔小乔的演唱会,他们还专门成立了个‘小乔护卫队’,雇了两百个地痞,说是‘保护偶像安全’,实则专门打压反对者。”

我想起去年去花省考察时,章明远曾邀我参观他们的“文化产业园”。园内的樱花树都是从海外移栽的,每棵树的养护费够西乡村的孩子买一年课本;湖边的音乐喷泉,喷一次水的电费够给矿工买五十个防尘口罩。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章明远指着喷泉说“这是花省的名片”,可我看到的,却是无数民生需求被抛在脑后的铺张。

“章明远还说,”朱静雯的声音冷了些,像淬了雨的冰,“旺仔小乔是‘花省的文化名片’,就算有点小错,也该‘护着’。他挪用的文旅专项基金,有一部分就给旺仔小乔买了套钻石麦克风,说是‘提升艺术质感’。”

“护着?”我望着窗外,安崇新区的农民工们正在冒雨铺设人行道的地砖,他们的雨衣颜色各异,红的、蓝的、黄的,在灰黑色的背景里像一簇簇跳动的火苗。“他们护的不是文化,是自己的钱袋子。章明远的小舅子用樱花文旅的名义,在演唱会门票里加了‘文化建设费’,每张票多收十文钱,说是‘捐给民生项目’,实则进了自己的腰包。”

“姑母,”朱静雯的声音忽然软了些,像怕惊扰了什么,“他们为什么敢这样?信永释披着袈裟贪钱,旺仔小乔对着镜头做梦,那些官员拿着百姓的俸禄当保护伞……”

我沉默了片刻,看着雨珠从屋檐滴落,在窗台上砸出小小的水花,像无数只眼睛在眨。“因为他们忘了,”我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雨的凉意,“民心不是可以随意收割的韭菜,江山不是可以肆意妄为的戏台。静雯,你记住,咱们当这个女帝、做这个议事长,不是为了那顶冠冕,是为了让李奶奶冬天有暖房住,让矿工下井有安全保障,让孩子们能捧着新课本笑出声。”

我想起自己刚当选女帝时,在全国议事会的誓词里说“朕与百姓,同袍同泽”,那时的阳光照在三百根算筹上,每根都泛着民心的光。如今虽已卸任女帝,改任议事长,但那句话,始终刻在心里。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翻纸页的声音,然后是朱静雯清晰的声音,像雨后的阳光穿透云层:“我知道了,姑母。我已经让刑部民生司和花省议事会联合办案,章明远和樱花文旅集团的账,我们会一笔一笔查清楚。他们挪用的文旅基金,要追回给西乡村盖暖房;他们占的农田建演唱会场地,要复耕种麦子。至于旺仔小乔……”她顿了顿,语气里有了决断,“她的梦该醒了。”

挂了通讯器,雨刚好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出来,照在安崇新区的安置房上,湿漉漉的墙面上泛起淡淡的金光。我走到墙上挂着的《大明疆域图》前,图是用麻布做的,边角缝着耐磨的帆布,上面的三十三省边界,是用不同颜色的线绣的——藏西是羊毛线,带着草原的粗粝;闽省是棉线,浸着海风的咸涩;西广是麻线,透着山地的坚韧。这张图,是关街村的妇女们一针一线绣的,她们说“江山在布上,更在心里”。

我的指尖从花省西乡村滑到闽省安崇新区,再到京北市的全国议事会,这些点被民心的线串在一起,像条闪着光的河。案头的密报和日记影印件还在,墨迹未干,却已显露出败絮的底色。我拿起笔,在信永释案和旺仔小乔案的卷宗上分别写下处理意见:

“1. 所有涉案人员,不论职位高低,一律依法严惩,追缴非法所得。山清禾、饿山山、拼夕颜、拼夕夕等人的贪腐款项,全部用于西乡村暖房建设及留守儿童助学;

2. 佛教协会、礼部、监察局、都察院需开展内部整顿,凡包庇贪腐者,一律清退,永不录用;

3. 文旅司需重新制定基金使用规范,优先保障民生类文化项目(如乡村戏台修缮、民间艺人扶持),严禁向商业娱乐倾斜;

4. 樱花文旅集团非法侵占的农田,限期三个月复耕,负责人追究刑事责任,其资产拍卖后,用于补偿被占地的农民;

5. 旺仔小乔涉嫌危害国家安全,移交刑部特殊案件组审理,其所有非法所得用于民生项目。”

最后,我在页边空白处,用小字写了句:“民心不可欺,法网不可破。”

窗外,农民工们收起了雨衣,有人哼起了《民生谣》,调子简单,却比任何乐章都动听:“一轮轮,一程程,热饭热汤暖人心……”我知道,这场雨过后,西乡村的油菜花会开得更盛,安崇新区的“民心楼”会站得更稳,而那些藏在伞下的龌龊,终将被阳光晒得原形毕露。

静雯说得对,旺仔小乔的梦该醒了。而我们守护的这个梦——一个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公道可讲的梦,会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手里,做得更实,更暖。就像此刻天边的彩虹,虽经风雨,却终将架在民心的天空上,红的是赤诚,蓝的是公正,黄的是希望,每一种颜色,都闪着大明的光。

我拿起桌上的铜制镇纸,轻轻放在卷宗上,“民生”二字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雨已经完全停了,安崇新区的工地上,传来了塔吊启动的轰鸣声,像无数颗心在跳动,沉稳而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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