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朔方郡府还浸在雾里，李铮踩着青砖路往马厩走，铠甲的铜片蹭出细碎的响。路过厨房时，灶上的粥香飘出来，混着院角桃树上的花苞味，像浸了蜜的北疆风。
马厩里已经热闹起来。工匠周老蹲在一匹黑马旁，手里拿着块新做的高桥马鞍，正往马背上绑。见李铮来，他直起腰，手背在围裙上擦了擦：“将军，您看这马鞍，按您说的，高桥加了半寸，坐垫用的是河西的羊皮，软和得很。昨天试了试，骑兵跑三十里都不硌腿。”
李铮蹲下来，指尖抚过马鞍的弧度——比之前的旧马鞍高出一截，刚好卡在骑兵的大腿内侧，跑起来能稳稳固定身体。他想起柳林村战斗时，有个匈奴出身的骑兵因为马鞍滑，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当时那孩子攥着缰绳的手都白了，说：“将军，要是马鞍再稳点，我能多砍两个匈奴。”
“再把鞍桥的边缘磨得圆些。”李铮说，“别刮着骑兵的腿。”
周老点头：“我下午就让徒弟磨。对了，将军，您说的那个‘双马镫’，我画了图纸，您看看可行不？”他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炭笔画着两个金属环，连在马鞍两侧。
李铮接过，眼睛亮了亮：“对，就是这样。等做出来，骑兵踩在上面，能更稳地挥刀。”他抬头看向马厩里的马——有汉人的三河马，有匈奴的乌孙马，还有刚从归附部落里挑的混血马，都吃得膘肥体壮，鬃毛油亮。“辛苦你了，周老。”他说，“等马镫做出来，我给你记一功。”
周老笑出满脸皱纹：“将军说啥呢，能为铁林军做事，是我老头子的福分。”
从马厩出来，李铮往讲武堂走。路上遇到几个铁林军的士兵，扛着长枪往校场去，见了他，纷纷停下行礼：“将军！”其中一个匈奴士兵叫阿木尔，去年归附的，现在是轻骑游射的小队长，他摸着腰间的复合弓说：“将军，昨天我用新做的弓射了五十步，箭箭中靶！”
李铮笑着点头：“晚上到我房里，给你看样东西。”
讲武堂的门开着，阳光照进沙盘里，汉军的方阵和匈奴的骑兵模型摆得整整齐齐。李铮走到沙盘前，拿起木棍指着模型说：“昨天柳林村的战斗，你们都看见了——具装突骑冲散阵型，轻骑游射绕后，这就是我们的优势。”他转身看向台下的士兵，有汉人，有匈奴人，眼睛都盯着沙盘，“汉军的阵法严整，匈奴的骑射厉害，我们把两者结合起来，就是天下无敌的铁林军。”
“将军！”一个汉人士兵举手，“要是遇到匈奴的重骑兵怎么办？”
李铮拿起一个具装突骑的模型，放在沙盘上：“用我们的具装突骑对冲。我们的甲胄是札甲加皮甲，比匈奴的皮甲厚三倍，他们的刀砍不破。”他又拿起轻骑游射的模型，“然后让轻骑游射射他们的马腿——马一倒，重骑兵就成了活靶子。”
台下的士兵们点头，阿木尔挠了挠头，问：“将军，要是匈奴人用诈降计怎么办？”
李铮笑了：“那就要看你们的眼睛了。”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要学会看他们的眼神，看他们的手——真正想归附的人，眼神是软的，手是松的；想骗你的人，眼神是飘的，手会攥着刀。”
讲武堂的窗户开着，风把外面的桃花吹进来，落在沙盘上。李铮望着台下的士兵，想起第一次带他们训练时，汉人士兵对匈奴士兵有戒心，匈奴士兵对汉人的阵法不屑一顾，现在他们坐在一起，凑着脑袋看沙盘，有说有笑。他摸了摸怀里的户籍册——上面记着每个士兵的名字、出身、军功，没有“汉人”“匈奴人”的区别，只有“铁林军士兵”。
“下课！”李铮喊了一声，士兵们站起来，齐声喊：“将军万岁！”
从讲武堂出来，李铮往校场走，远远看见霍去病骑着马过来，身上的铠甲沾了泥，脸上却带着笑。他跳下马，手里拿着个装着水的葫芦，扔给李铮：“李将军，你猜我今天带骑兵翻了多少地？”
“二十亩？”李铮接过葫芦，喝了一口。
“不对！”霍去病摇头，“三十亩！边民们说，今年夏天的麦子肯定能丰收，还要给我们做新麦馍吃。”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泥印子留在脸颊上，像个大男孩，“对了，我看见有个匈奴老太太，给我们送了奶豆腐，说‘霍将军的骑兵比我儿子还会翻土’。”
李铮笑了：“你这骑兵，倒成了农兵了。”
“农兵怎么了？”霍去病说，“我手下的士兵都是农民出身，翻土比砍狼旗还在行。再说了，守北疆不就是守这些麦子吗？”他抬头看向远处的田野——边民们正在翻土，锄头起落，土块散着新翻的香气，有几个孩子跟着跑，手里拿着刚抽芽的麦苗。
“明天让你的骑兵去修水渠。”李铮说，“西边的田缺水，要是不修好，夏天的麦子会旱死。”
“没问题！”霍去病拍了拍胸脯，“我带一百个骑兵去，保证三天修完。”
两人往郡府走，路过街角的学堂。学堂是上个月刚建的，用的是旧祠堂改的，门口挂着块木牌，上面用汉字写着“朔方学堂”。里面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李铮停下脚步，透过窗户往里看——有汉人孩子，有匈奴孩子，挤在一张桌子前，拿着铅笔在纸上写“麦子”“将军”“马”。拓跋坐在最前面，缺了两颗门牙，手里的铅笔歪歪扭扭，写出来的“将军”像两条蚯蚓，他抬头看见李铮，眼睛亮了，举着纸跑过来：“将军！你看，我会写‘将军’了！”
李铮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写得真好。”他从怀里掏出块糖——是昨天边民老太太给的，用红纸包着，“给你吃。”
拓跋接过，剥了糖纸，塞进嘴里，甜得眯起眼睛：“将军，我长大要当铁林军的士兵，像你一样保护百姓。”
旁边的学堂先生走过来，笑着说：“将军，拓跋现在可厉害了，昨天教汉人孩子说匈奴话，说‘麦子’是‘挞鲁’，‘马’是‘莫日根’。”
李铮望着教室里的孩子们——汉人孩子的辫子和匈奴孩子的披发混在一起，他们拿着纸互相看，笑着说：“你写的‘将军’比我好！”“你说的匈奴话真好听！”他想起去年刚到朔方时，匈奴孩子见了汉人就跑，汉人孩子骂“匈奴狗”，现在他们像兄弟姐妹一样玩，心里像喝了蜜。
“先生，明天给孩子们加节课。”李铮说，“教他们认‘和平’‘安稳’这几个字。”
先生点头：“我下午就写教案。”
从学堂出来，两人往边贸互市走。互市在朔方城的东边，是条长街，两边摆着摊位——汉人卖丝绸、粮食、瓷器，匈奴卖羊皮、奶豆腐、马奶酒。李铮和霍去病走过去，摊主们纷纷打招呼：“李将军！霍将军！”
一个匈奴姑娘坐在摊位前，穿着红色的裙子，手里拿着块奶豆腐，看见李铮，站起来拽了拽他的衣角：“将军，这是我做的奶豆腐，给你吃。”她的脸红红的，像春天的桃花。
李铮接过，闻了闻：“谢谢。”他转身对苏文说：“去拿两匹丝绸来，给这位姑娘。”
“将军，不用！”姑娘赶紧摆手，“这奶豆腐是我自愿给你的。去年你给我们送了粮食，我妈妈说，要是没有你，我们早就饿死了。”
“不行。”李铮说，“你做奶豆腐不容易，得换点东西回去。”他把丝绸塞给姑娘，“这丝绸是江南的，做裙子好看。”
姑娘接过，摸了摸丝绸的质感，眼睛湿了：“将军，你比我哥哥还疼我。”
旁边的汉人老板笑着说：“李将军，您这是把互市的规矩都改了，以前都是用银子换，现在用丝绸换奶豆腐，倒更热闹了。”
李铮说：“互市不就是互相换吗？只要大家愿意，用什么换都行。”他抬头看向互市的人群——汉人老太太和匈奴老太太坐在摊位前聊天，手里拿着对方的东西；汉人小伙子和匈奴姑娘讨价还价，笑声像春天的雷；还有个匈奴商人牵着马，跟汉人商人说：“这马是乌孙的，能跑千里，你给我十匹丝绸就行。”汉人商人笑着说：“八匹，多了没有。”匈奴商人摇头：“九匹，少了不卖。”
霍去病望着人群，说：“李将军，你看，这才是真正的互市。以前的互市都是汉人卖丝绸，匈奴卖马，像做买卖一样，现在倒像走亲戚了。”
李铮点头：“等再过两年，这里会更热闹。”他摸了摸怀里的户籍册，上面记着互市的交易额，上个月比上个月多了三成，“等大家都赚了钱，就不会再想着劫掠了。”
两人回到郡府，苏文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封折子，脸色有点沉。见李铮来，他赶紧走过去：“将军，汉武帝的使者到了，带了陛下的口谕，还有公孙大人的折子。”
李铮接过折子，打开看了看——公孙弘的字还是那么工整，内容却像一把刀：“镇北将军李铮，以夷制夷，尊卑不分，令匈奴归附者与汉人同列，恐生祸乱。请陛下收回其兵权，以绝后患。”下面有汉武帝的批语：“卿之策虽新，然需防生变。朕派黄门侍郎张胜前往朔方，协助处理政务，卿需善加待之。”
李铮把折子放在桌上，笑了笑：“公孙大人还是老样子。”
霍去病拿过折子，看了看，皱着眉说：“这个公孙弘，怎么总跟你过不去？上次说你是降将，现在又说你尊卑不分。”
“公孙大人是儒家大臣，讲究华夷之辨。”李铮说，“他坐在未央宫里，看不到边民的苦。”他抬头看向苏文：“张胜呢？”
“在客厅等着。”苏文说，“他说要见将军。”
李铮整理了一下铠甲，说：“走，去见他。”
客厅里，张胜穿着黄色的宦官服，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个茶杯。见李铮来，他赶紧站起来，弯腰行礼：“镇北将军，陛下让我给您带话，说‘朕相信你’。”
李铮点头：“请使者回禀陛下，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张胜直起腰，上下打量了李铮一番，说：“将军，陛下让我协助您处理政务，以后有什么事，您尽管跟我说。”他的声音像太监一样尖，听得人心里发慌。
李铮笑了：“那就麻烦使者了。”他转身对苏文说：“给使者安排最好的房间，准备好酒菜。”
张胜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将军，公孙大人的折子，陛下很重视。您看，是不是应该把匈奴归附者的地位降一降，免得让人说闲话？”
李铮摇头：“使者，您去过边民的村子吗？”他指着窗外的田野，“那些匈奴归附者，去年被伊稚斜烧了帐篷，是边民给他们送了粮食；今年他们帮边民翻土，边民给他们送了奶豆腐。要是把他们的地位降了，边民会怎么想？”他顿了顿，又说：“陛下让我守北疆，不是为了让匈奴归附者当奴隶，是为了让他们当百姓。”
张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放下茶杯，说：“将军，我只是传陛下的话，您要是有什么想法，可以写折子给陛下。”
李铮点头：“我会的。”
张胜走后，霍去病说：“这个张胜，肯定是公孙弘派来的，想监视你。”
“没关系。”李铮说，“陛下派他来，是想看看我们的进展，不是要收回兵权。我们做好自己的事，他自然会回去复命。”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烽火台——工匠们正在砌墙，灯光亮着，像一颗星星，“等烽火台建好了，陛下会知道我们做的一切。”
这时，探马骑着马飞奔过来，大声喊：“将军！浑邪部落的首领稽粥派人来报，说伊稚斜派了使者去他们部落，带了十匹好马和一箱珠宝，说‘李将军是汉人的狗，不会真心待你们’。”
李铮的脸沉了下来：“稽粥怎么说？”
探马说：“稽粥说，他不会相信伊稚斜的话，但部落里有几个年轻人，被使者说动了，想反。”
李铮转身对阿骨打说：“去备马，我们去浑邪部落。”
阿骨打是匈奴出身的将领，以前是浑邪部落的，跟稽粥很熟。他点头：“将军，我这就去。”
霍去病说：“我跟你一起去。”
李铮摇头：“不用，你留在郡府，处理军事训练。要是有匈奴来犯，你带骑兵去解决。”他摸了摸霍去病的肩膀，“我带阿骨打去，他是匈奴人，跟稽粥熟，说话管用。”
霍去病点头：“那你小心点。”
李铮笑了：“放心，稽粥是个聪明人，不会轻易反。”他转身走向门口，拿起挂在墙上的匈奴弯刀——是柳林村战斗中缴获的，刀身刻着匈奴的花纹，“走，去给稽粥吃颗定心丸。”
外面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照在朔方的土地上，田野里的土块散着新翻的香气，孩子们的笑声像春天的风。李铮翻身上马，阿骨打跟在后面，两人沿着官道往浑邪部落走。路过一片麦田，李铮看见几个边民在翻土，其中一个是汉人老头，去年被匈奴烧了地，是李铮派士兵帮他翻土，给了他种子。老头看见李铮，笑着挥手：“将军，您要去哪里？”
李铮勒住马，说：“去浑邪部落。”
老头放下锄头，走过来说：“将军，您要是遇到麻烦，跟我说一声，我带村里的人去帮您。”
李铮笑了：“不用，我能解决。”他摸了摸老头手里的锄头，“今年的麦子会丰收吗？”
老头点头：“会，肯定会。您看，这土多肥，种子刚发芽，比去年的好。”他抬头看向远处的烽火台，“等烽火台建好了，我们就更安全了。”
李铮点头：“会的，烽火台下个月就能建好。”他挥了挥手，催马前进。
路上，阿骨打说：“将军，稽粥要是问你，为什么让匈奴人当士兵，你怎么说？”
李铮说：“我会告诉他，不管是汉人还是匈奴人，只要想守北疆，就是铁林军的士兵。”他摸了摸怀里的户籍册，上面记着浑邪部落的人口，“我会给他看户籍册，告诉他，浑邪部落的人都是朔方的百姓，跟汉人一样，有土地，有房子，有粮食。”
阿骨打笑了：“将军，您这话说得好，稽粥肯定会信。”
两人骑着马，沿着官道往浑邪部落走。远处的阴山像一条黑色的巨龙，横亘在北疆的土地上，烽火台的灯光隐约可见。李铮望着阴山，心里想：“伊稚斜，你要是敢来，我就让你尝尝铁林军的厉害。”他摸了摸怀里的糖，想起拓跋的样子——缺了两颗门牙，手里拿着糖，说：“将军，这糖给你吃。”他的声音像蚊子：“拓跋，等烽火台建好了，我要让你吃得上新麦做的馍，吃得上甜糖。”
阿骨打催了催马，说：“将军，前面就是浑邪部落了。”
李铮抬头望去，远处的草原上，有几个帐篷，飘着炊烟。他笑了笑，催马前进。风里带着草原的味道，像北疆的麦香，他知道，前面有他要守护的百姓，有他要实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