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蹲在供销社门口的青石台阶上，手指抠着裤兜边缘。
他能听见里头传来陈干事拔高的嗓门：啥？
五百件？
王主任您再说说！
可不嘛！大脚婶叉着腰站在他旁边，蓝布围裙上还沾着线头，咱那对襟衫往玻璃柜里一摆，县中学的女老师摸着针脚直咂嘴，说比上海来的样品还齐整。她用胳膊肘捅了捅杨靖，你小子昨儿还说要露脸，合着是要把全县人的眼珠子都勾过来？
杨靖没接话。
他盯着自己磨破的布鞋尖，耳尖却竖得老高——供销社木门一声开了，陈干事举着订货单冲出来，眼镜片上蒙着层白雾：小杨！
王主任说再加三百件！
但得赶在腊月前......
杨靖地站起来，膝盖撞得青石响。
他揉着腿直乐，可这乐呵劲儿刚冒头，后脖子突然被人拍了把。
小杨。老机修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杨靖一回头，就见这老头正搓着满是机油的手，眉头皱成个核桃，飞人的电机皮带，撑不过三天。
杨靖的笑僵在脸上。
他跟着老机修往厂房跑，鞋跟踢得土块乱飞。
厂房里，的机杼声突然变了调，像老黄牛喘气似的呼哧呼哧。
杨靖凑近看，那根黑色皮带正泛着油光，表面裂着蛛网似的细纹。
县机械厂跑了三回。老机修蹲下来，指甲盖刮过裂纹，人家说现在都用手摇机，谁还备这皮带？他掏出皱巴巴的烟卷点上，火星子映得眼角泛红，我当年在国营厂修过十年缝纫机，知道这皮带是橡胶混着棉线压的——可咱这穷乡僻壤，上哪儿找橡胶去？
杨靖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他躲到墙角摸出系统面板，指尖在积分商城里划拉——缝纫机皮带几个字灰扑扑的，备注栏写着现代工业品，需200积分解锁逆向仿制功能。
他盯着自己刚攒到1500的积分，喉结动了动：上个月为了换变压器，刚搭进去800，这200......
叮——系统提示音突然炸响。
杨靖低头一看，是大脚婶发的消息：小杨！
陈干事说加单的预付款到账了！红纸上的数字刺得他眼睛发酸——那是三百块，够买半车粮食的三百块。
杨靖咬咬牙，指尖重重戳在上。
面板白光一闪，一张泛黄的图纸地弹出来，上面画着皮带的截面图，连棉线缠绕的角度都标得清楚。
老机修接过图纸，凑到窗户口眯眼瞧。
他用指甲在橡胶配比那栏划了道：咱这只有生胶，没硫磺硫化......话没说完就叹了口气，就算拿猪皮熬胶凑合，最多撑十天。
杨靖的脑门儿开始冒冷汗。
他转身撞上小芳娘，这女人手里攥着个小本子，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机魂笔记我带了四个姐妹，把缝纫机拆了个底儿掉。她翻开本子，上面画着针板、螺丝，连梭芯的弧度都描得像模像样，原来那不是啥仙术，是这些铁疙瘩的脾气！
办夜校！王念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杨靖回头，就见女知青抱着块黑板站在门口，蓝布衫洗得发白，发梢却沾着粉笔灰，教大家认零件、学配比，总比干着急强。
当晚，厂房的油灯全点亮了。
王念慈站在黑板前，用树枝当教鞭：皮带轮的直径差决定转速......小芳娘举着拆下来的皮带轮，用麻绳比着周长；老机修蹲在墙角，小铁锤敲着铁块，火星子溅得他裤脚直冒烟。
杨靖蹲在最后排，看大脚婶拿线团当皮带轮比划，线头缠了她满手。
三天后，第一根土法皮带出炉了。
老机修把它往电机上一套，深吸口气拉了电闸。吱呀——机器转了两圈，皮带地断成两截，弹得墙角的煤油灯直晃。
咱就不是吃技术饭的命！大脚婶抹着眼泪蹲下来，围裙角沾了皮带渣子，早知道该多供两回米......
杨靖没说话。
他摸出兜里的图纸，一声撕成两半。
火星子从灶膛里蹿出来，纸灰打着旋儿飞上天花板。图纸能烧，手艺烧不掉！他扯着嗓子喊，声音撞得房梁直颤，系统！
开技能共享抽奖！
面板白光骤亮。
杨靖闭着眼点下，再睁眼时，眼前的机器突然了——轴承的间隙、齿轮的咬合，全像刻在他脑子里似的。
他抄起扳手冲过去，一声拧松螺丝，又往间隙里塞了片薄铜皮。
这手法......老机修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比我当年在国营厂见的八级工还准！他突然一拍大腿，我藏了台老冲床在柴房！
三年前下放时怕挨批，拿稻草盖了三层......
次日清晨，冲床的轰鸣声响彻平安屯。
杨靖站在旁边，看老机修往模具里填生胶、撒棉线，汗水顺着皱纹往下淌。老头吼了一嗓子，冲床压下。
等模具打开，一根油亮亮的皮带躺在里头，边缘还带着冲床的压痕。
装机试转那天，全厂人都围在机器旁。
杨靖深吸口气拉电闸——哒哒哒哒，机杼声清脆得像鸟叫。
大脚婶突然蹦起来，把扫帚往天上一扔：成啦！
咱的活啦！
叮——系统提示音比机器声还响。
杨靖摸出面板，【集体赋能】达成，解锁初级工坊联盟几个字闪着金光。
他抬头，正看见王念慈冲他笑，发梢的粉笔灰在阳光下像星星。
县供销社里，陈干事捏着新送来的报告。平安衣业自产缝纫机皮带，合格率87%......他翻到最后一页，手突然顿住——照片里，老机修正举着皮带给女工们讲解，杨靖蹲在旁边拿小本记着什么，背后的黑板上画满了机械图。
陈干事转身打开保险柜，最底层压着份不可控事件记录封建迷信四个字被红笔划得稀烂。
他把新报告轻轻盖上去，喃喃道：哪有什么仙术......是这些人，把自己变成了技术。
清晨的厂门口，杨靖正往墙上贴技术夜校第二期的通知。
大脚婶拎着扫帚风风火火跑过来，扫帚尖儿差点戳到他鼻子：杨靖！
工分本拿出来！
昨儿后半夜谁多报了半工？
当我这会计是睁眼瞎呢！
杨靖摸着后脖子直乐，余光瞥见老机修正往冲床里填胶料，王念慈带着女工们往黑板上贴新画的皮带图。
晨雾里，厂房的烟囱冒出第一缕白烟，混着机器的声，飘向更远的山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