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舟在云海中穿行，速度快得只在天际留下一道浅淡的墨痕。舟内，却是一片与速度不相称的沉寂。
自那日得知万灵窟的真相后，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气氛便笼罩着这支小队。
云舟尝试讲了几个从凡间听来的笑话，回应他的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他挠了挠头，看着一言不发的众人，最终也只能悻悻地坐回角落，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他那杆乌金长枪，枪刃上反射的冷光，映着他难得一见的、紧锁的眉头。
林清婉盘膝坐在另一侧，膝上横着她的长剑。她没有打坐，只是静静地看着剑身上流转的清辉，仿佛在与她的剑进行一场无声的交流。
苏九九靠在舷窗边，目光投向下方飞速掠过的山川。那些壮丽的景色在她眼中，却都褪去了色彩，只剩下一片单调的、灰败的轮廓。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暗卫颤抖着说出的那句话。
……就像还在跳动一样。
那微弱的红光，像一根扎在她神魂最深处的刺，每一次想象，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一百年的期限，非但没有让她感到宽慰，反而像一道无情的烙印，时刻灼烧着她的心。
一只修长的手，端着一杯温热的灵茶，递到了她的面前。
苏九九抬起眼，对上了沈清辞那双清澈的眼眸。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探寻，也没有劝慰，只有一种纯粹的、陪伴的安宁。
她默默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驱散了些许盘踞在心头的寒意。
“前面就是落仙岭了。”沈清辞的声音很轻，打破了舟内的沉寂，“此地灵气驳杂，飞舟不宜久留，我们下去走一段路。”
苏九九点了点头。
破云舟缓缓降低高度，最终在一处相对平缓的山坡上停稳。
众人走下飞舟，一股苍凉而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落仙岭的山石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红色，仿佛曾被仙人的血浸染过。空气中弥漫着各种不同的灵力，相互冲撞，又相互纠缠，形成一种混乱而独特的平衡。
“这鬼地方，灵气乱得跟一锅杂烩粥似的。”云舟皱着鼻子，挥了挥手，仿佛想把空气中那些驳杂的气味扇走，“难怪叫落仙岭，仙人掉这儿，估计也得被这乱七八糟的灵气搞得头晕眼花。”
沈清辞没有理会他的抱怨，只是从怀中取出那张古老的兽皮地图，仔细辨认着方向。“古籍记载，那位故人喜静，多半隐居在山岭深处。我们沿着这条山脊走，应当能找到些线索。”
小队开始徒步前行。山路崎岖，怪石嶙峋，四周只有风声与众人轻微的脚步声。
苏九九默默走着，落仙岭这混乱的灵气，反而让她那因真相而激荡不休的心绪，平复了些许。她将神识散开，警惕着四周可能出现的危险。
不知走了多久，一阵激烈的灵力碰撞声，伴随着愤怒的争吵，顺着山风远远传来。
“姓赵的！你别欺人太甚！这株雪莲是我先发现的！”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带着气急败坏的怒意。
“放屁！王老三，你看见就是你的了？这落仙岭上长的东西，都是无主之物，能者居之！”另一个粗犷的声音毫不相让地回敬，“有本事就从我手上抢过去，没本事就给老子滚远点！”
“你……”
话音未落，便是一阵更加剧烈的轰鸣。冰霜与烈焰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将远处的山壁都映照得忽明忽暗。
云舟的耳朵动了动，脸上立刻露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表情：“哟，有情况！走走走，去看看！”
他说着，便要提着枪冲过去。
“站住。”林清婉清冷的声音响起，拦住了他，“情况不明，不要贸然行动。”
沈清辞的目光则落在了苏九九身上，他在等她的决定。
苏九九微微蹙眉，那争吵声中的“雪莲”二字，让她心中一动。她对云舟和林清婉道：“过去看看，但先别现身。”
几人收敛气息，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争斗发生的地方。
在一片相对开阔的石坪上，两个修士正斗得不可开交。
左边的是个身形瘦削、鹰钩鼻的中年男人，手持一柄冰蓝色的长剑，剑气森然，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冰晶。右边的则是个体型壮硕的络腮胡大汉，赤着上身，肌肉虬结，他挥舞着一柄火焰缭绕的巨斧，招式大开大合，威猛霸道。
两人修为相当，都在金丹中期左右，一冰一火，正是相克。此刻斗得旗鼓相当，石坪上已是一片狼藉，到处是剑痕与烧焦的印记。
而在他们争斗的中心，一处石缝之中，生长着一株晶莹剔-透的植物。
那植物不过尺许高，叶片如冰雕玉琢，通体散发着柔和的白光。顶端结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花瓣层层叠叠，宛如冰晶凝成，中心处透出一点殷红，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一股精纯至极的寒气，以它为中心，向四周弥漫。
正是千年雪莲。
“这雪莲的年份，至少有三千年了。”苏九九心中暗道。她那属于丹道圣手的记忆，让她一眼就看出了这株雪莲的不凡。此物是炼制多种高阶疗伤丹药的主材，价值连城。
“赵屠夫！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把雪莲让给我，我愿用我全部身家换！”那鹰钩鼻修士王老三一边抵挡着巨斧，一边尖声喊道。
“我呸！”络腮胡大汉赵屠夫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你那点家当，够买这雪莲的一片叶子吗？少废话，今天谁的拳头硬，这宝贝就归谁！”
他说着，斧势更猛，一道半月形的火焰斧光，呼啸着斩向王老三。
王老三不敢硬接，狼狈地向后翻滚躲避。斧光落空，重重地劈在了石坪上，碎石飞溅，一道灼热的冲击波向着雪莲所在的方向扩散而去。
雪莲的叶片被热浪一冲，表面的白光顿时黯淡了几分。
“你疯了！”王老三见状，目眦欲裂，“你想毁了它吗？”
“老子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赵屠夫显然也打红了眼，状若疯魔。
两人再次缠斗在一起，灵力余波不断地冲击着那株脆弱的雪莲。雪莲顶端的花苞，在那一冷一热的灵力拉扯下，开始微微颤抖，中心那点殷红也变得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暴殄天物！”云舟在暗处看得直摇头，“这么好的宝贝，就让他们这么糟蹋了。要不我们出去，直接抢过来算了？”
苏九九没有说话，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株雪莲上。
看着那株在狂暴灵力中摇摇欲坠的仙草，她那颗因先祖之事而变得冰冷死寂的心，竟泛起了一丝波澜。
那是属于医者与丹师的本能。是对生命与宝物的怜惜。
她无法忍受，这样一株汇聚了天地灵气、生长了三千年的灵物，因为两个人的贪婪与愚蠢，而毁于一旦。
就像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先祖，要在那暗无天日的万灵窟中，再被无望地折磨一百年。
眼前的争斗，让她心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憋闷与无力感，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可以做点什么。
就在赵屠夫的火焰巨斧与王老三的冰霜长剑，即将再一次碰撞，而那碰撞的中心正对着雪莲之时，一道清脆的女声，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了两人耳中。
“二位。”
声音突兀，让激斗中的两人都是一愣，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山岩上，不知何时，站了四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着劲装的少女，容貌清丽，身形单薄，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她身后跟着一个面容清隽、气质清冷的白衣青年，一个扛着长枪、满脸不耐的少年，还有一个神情冷淡的白衣女子。
“哪来的小辈，敢管你家爷爷的闲事？”赵屠夫眉头一横，粗声喝道。
王老三也警惕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四人，眼神阴鸷：“看够了戏，想出来捡便宜？”
苏九九没有理会他们的敌意，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目光最终落在那株瑟瑟发抖的雪莲上。
“你们再打下去，”她缓缓开口，“这株雪莲的药性，就要被你们的灵力冲散了。”
“届时，它与路边的杂草，将再无区别。”
她的话，让赵屠夫和王老三都愣住了。
赵屠夫嗤笑一声：“小丫头片子，毛长齐了没？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王老三也冷哼道：“别听她的，她想拖延时间，定是没安好心！”
他说着，便要再次提剑攻上。
“站住。”苏九九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
她看着两人，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透出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洞悉一切的深邃。
“此莲生于极寒之地，聚阴而成，其花心一点嫣红，是为‘雪魄阳心’，乃阴中之阳，是其药性精华所在。”
“你们一人用至寒剑气，一人用至阳斧光，冰火相冲，看似势均力敌，实则早已扰乱了此莲周围的天地灵气。那‘雪魄阳心’如今忽明忽暗，正是阴阳失调、灵性即将溃散的前兆。”
她顿了顿，声音平淡，却像一把重锤，敲在两个自以为是的修士心上。
“你们争的，究竟是救命的仙草，还是索命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