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听筒里的嘟声只响了两下就被迅速接起，仿佛电话那头的人一直就在等着。
“天铭？”秦晖叔叔的声音传来，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丝毫被打扰的不悦，反而带着一种时刻准备着的警觉。背景音很安静，不像是在喧闹的武馆。
“秦叔，”我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您这会儿方便吗？我有些事想请教您。”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常，但深知瞒不过他的耳朵。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准确捕捉到了我声音里压抑的波动。“我在武馆后面的静修室，你过来吧，从后门进。”他没有多问一句，直接给出了时间和地点，甚至贴心地选择了最不引人注意的路径。
“好，半小时后到。”我挂了电话，手心微微出汗。
半小时后，我骑着那辆略显陈旧的凤凰牌自行车，拐进了三士武馆所在那条僻静的后巷。2003年的不夜城，这样的老巷子有很多，与几步之遥的淮海路仿佛是两个世界。武馆的后门是一扇不起眼的绿色铁门，我刚停好车，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精壮青年，穿着武馆的黑色练功服，他无声地点点头，侧身让我进去，然后警惕地扫了一眼巷口，才重新关上门。
门后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旧木头的味道。青年引着我穿过走廊，来到一扇虚掩的仿古木门前，敲了两下。
“师父，天铭来了。”
“进来。”秦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青年为我推开门，等我进去后，便从外面轻轻带上了。房间不大，布置得极为简洁。一张老式的红木书桌，几把椅子，一个放着茶具的小几，靠墙立着一个书架，里面塞满了各种书籍和文件夹。墙上挂着一幅笔力遒劲的“武”字书法。秦叔正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见我进来，便将其放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他站起身，走到小几旁，拿起紫砂壶给我倒了杯刚沏好的茶，茶汤清亮，香气扑鼻。“看你气色不好，喝杯茶定定神。”
他今天穿着一件深色的中式立领衬衫，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似乎比三个月前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了正题：“遇到什么事了？”
我双手接过温热的茶杯，指尖的热度稍稍驱散了心底那点寒意。面对秦叔，我不需要任何伪装和铺垫。我深吸一口气，将这两天发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U盘里照片日期被精心伪造、母亲去世前频繁接到来自叶晓洁律所附近基站的神秘电话、以及最关键的在父母车祸前监控录像中可能存在的第三个人的黑影。
在我叙述的过程中，秦晖一直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眼神低垂，看不清其中的情绪。只有当我提到车内黑影时，他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
我说完了，房间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我将杯中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等待着。
良久，秦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我：“这些东西，除了孙小龙，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晓洁那边我还没告诉她。”我补充道，提及晓洁时，喉咙有些发紧。
秦晖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谨慎表示认可。“你做得对，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站起身，在房间里缓缓踱步，“U盘日期造假，说明有人想掩盖那天你父母真正携带的东西，或者想误导调查方向。神秘电话……基站定位误差确实存在，不能直接下定论，但这条线必须查，要更隐蔽地查。”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语气变得格外严肃：“至于你说的那个黑影……天铭，你确定吗？你看清了？不是光影错觉？”
“我不确定。”我老实回答，“画面太模糊，只有最后两三帧，但我反复看了很多遍，那真的很像是一个人的轮廓。”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再次袭来。
秦晖的眉头紧紧锁起，脸色阴沉得可怕。“如果车上真有第三个人，那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低声自语，像是在思考着某种极其可怕的可能性。“警方报告只字未提，要么是他们无能疏忽，要么……”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寒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猛地看向我，目光如炬：“李国明昨天去找你了？还特意问了孙小龙？”
“是。”我心头一凛，“他带了汤包，说是顺路，但我感觉他像是在试探我。”
“他在试探你。”秦晖肯定地说，语气冰冷，“你父母走后，公司里他最不愿见到的，就是你这个变数。你任何不同寻常的举动，都会引起他的注意。你查这些事，已经让他察觉到了。”
他双手按在书桌上，身体前倾，逼近我，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天铭，你听着。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假设你已经被盯上了。你查到的这些线索，无论哪一条，都可能触及到某些人最敏感的神经。他们能制造一次意外，就能制造第二次。”
我的心猛地一跳，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你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仅凭着一股冲动去查。”秦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你需要更小心，更需要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从今天起，每周抽三个时间过来。”
我一怔：“过来？练功？”
“温故知新。”他直起身，“你小时候学的那些套路，对付普通人还行，真遇到狠角色，不够用。我教你些更实用的东西，近身格斗的狠招，如何利用环境，还有……”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反跟踪的技巧。你得先学会怎么藏住自己，才能更好地出击。”
我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是保护我必要的措施。
“至于你说的这些，”秦晖坐回椅子上，手指敲了敲桌面，“U盘和电话号码，交给孙小龙继续挖，但要更小心，别留下痕迹。特别是那个电话，范围太大，不能只盯着法誉律所一家，旁边那几家贸易公司、咨询公司，都要想办法摸摸底。这事，我来安排人去做。”
“您安排人？”我有些意外。
秦叔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开武馆这么多年，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一些。有些门路，比你用电脑查更方便，也更不容易被察觉。”他没有细说，但我知道，他指的是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却极讲义气的江湖关系。他要用他的方式，从另一个层面展开调查。
“谢谢您，秦叔。”我由衷地说。
“谢什么？”他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智国和智英就像我的亲兄妹一样，这个真相我也必须找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和决绝，“但你记住，一切的前提，是保证你自己的安全。活着，才能继续查下去。”
离开武馆时，已是傍晚。夕阳给老巷子斑驳的墙壁涂上了一层暖金色，但我却感觉肩上的压力更重了。秦晖的警告和安排，让我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卷入的风浪有多大。
但同时，一种久违的感觉也开始在血液中悄悄苏醒。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即将到来的对抗的隐隐期待。那些被刻意遗忘、封存多年的关于力量和技巧的记忆碎片，似乎正在秦叔那句温故知新的召唤下，慢慢变得鲜活起来。
我骑上自行车，汇入下班的车流。这一次，我下意识地开始留意周围那些重复出现的车辆和面孔。
危险的游戏已经开场，而我现在要做的，首先是学会如何在这场游戏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