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时的等待，对于寿命近乎永恒的星灵而言不过弹指一瞬，对于月背基地里某个啃石头啃得牙口倍儿棒的家伙来说，也就是多消耗了几块月岩“饼干”外加打了几个无聊哈欠的时间。
但对于焦土盆地深处，那个躲在废弃管道里、发出求救信号的未知存在，这二百四十分钟，每一秒都可能是在生死边缘的煎熬。
“幽影蜘蛛小队已抵达目标坐标区域。”矩尺平静的电子音汇报着进展，“环境扫描确认：第三废弃矿物传输管道，73c号通风口格栅有近期暴力拆卸痕迹，内部能量残留与信号源特征匹配。未发现明显陷阱或伏击迹象。”
主屏幕上呈现出蜘蛛机器人传回的画面：扭曲锈蚀的金属管道，堆积如山的工业废料，空气中漂浮着肉眼可见的粉尘，以及一种……仿佛能量被抽干后的死寂感。这里像是巨兽体内一段早已坏死的肠道，被遗忘在繁华而邪恶的器官之外。
“还挺会找地方。”刘晓乐点评道，拍了拍手上的饼干渣，“东西送进去，然后撤到安全距离盯着。看看咱们这位‘吃货同行’到底长啥样。”
一只体型稍大的“幽影”蜘蛛缓缓上前，它的腹部打开，轻轻将一个密封的物资箱推入通风口深处，然后迅速后撤，与其他蜘蛛一同融入阴影之中，复眼闪烁着微光，进入静默观测模式。
控制室内，气氛略微紧绷。连刘晓乐也暂时停止了咀嚼，灰暗的目光聚焦在主屏幕传回的红外与能量视觉混合成像画面上。
几分钟的寂静后，一阵细微的、金属摩擦的声音从管道深处传来。紧接着，一只覆盖着斑驳污渍和干涸能量液痕迹的、微微颤抖的手，猛地从阴影中伸出，一把将物资箱拖了进去。
然后，里面传来了更加清晰的声响：撕开包装的声音，急促的喘息声，以及……某种仿佛在极力压抑却又忍不住发出的、被辣到的抽气声？
刘晓乐：“……” 矩尺：“检测到目标生命体征出现剧烈波动：心率骤升，体表温度异常升高，局部能量场出现紊乱峰值……符合摄入高强度刺激性物质的生理反应。”
画面中，那只手再次伸了出来，似乎想找水，但很快又无力地垂了下去，只能在粗糙的金属壁上抓挠了几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好一会儿，里面的动静才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带着痛苦和某种奇异满足感的呼吸声。
“……够劲。”一个极其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蜘蛛机器人集音器传来，用的是星际通用语，带着浓重的口音和虚弱感，“谢…谢…你们的‘特产’…比情报里描述的还要热情…”
刘晓乐嘴角抽了抽，凑近通讯器，用他那种特有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语调问道：“味道还行？现在能聊聊菜单和地址了吗，神秘的朋友？或者说…倒霉的同行？”
里面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积攒力气。
“我不是你们的同行…”那个声音喘息着回答，“但我曾是… ‘星语者遗产’的…看门人之一…”
星语者遗产？ 这个词让刘晓乐和林羽萱（通过加密频道旁听）同时精神一振。这正是犹大财团在焦土盆地搞事的核心！
“看门人？”刘晓乐追问，“怎么看门看到下水道里了？”
“…背叛…清洗…”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恨意，“王香溢…那个疯女人…她和她女儿…王子怡…她们根本不理解‘遗产’的真谛…她们只想榨取力量…打开那扇…不该打开的门…”
“所以，你是因为反对她们，才落得这步田地？”林羽萱的声音通过刘晓乐这边的频道插入，清澈而冷静。
“部分原因…”看门人咳嗽了几声，“更直接的原因是…你们刚才…送过去的‘那份大礼’…”
刘晓乐挑眉：“我们的外卖还有清理门户的附加效果？”
“那‘神之胚胎’…对能量极其挑剔…突然被污染…反噬之力席卷整个系统…”看门人断断续续地解释，“我负责的次级能量缓冲模块首当其冲…爆炸了…我勉强逃出来…但伤得很重…王香溢肯定以为我死了…正在全力稳定胚胎和追查你们…暂时没空管我这‘废渣’…”
所以，这还真是被他们的“毒饵”计划意外炸出来的“内部人员”。
“你想怎么交易？”刘晓乐直截了当地问。
“救我出去…给我一个安全的容身之处…”看门人语速加快，带着急切，“我知道‘第七号综合体’的结构图…我知道‘神之胚胎’的弱点…我知道王香溢和王子怡的很多秘密…包括王子怡为什么对你们的… ‘痛苦和绝望’…那么渴望…”
最后那句话，让刘晓乐和林羽萱的心头同时一凛。
“说具体点。”刘晓乐的声音低沉了一些。
“这里…不安全…”看门人警惕地说，“他们的内部扫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覆盖一次废墟区…我必须尽快离开…你们如果能把我弄到月背…或者任何远离这里的地方…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我发誓！”
他的语气听起来真诚而绝望，但经历过无数风雨的刘晓乐和林羽萱自然不会轻易相信。
“矩尺？”刘晓乐低声问。
“目标生命体征依旧极不稳定，情绪波动剧烈，话语逻辑基本自洽，但无法完全排除表演可能性。”矩尺快速分析，“将其运输至月背基地风险系数过高（97.3%）。建议：于月表寻找或建立临时安全点进行初步接触与情报交换。”
“同意。”林羽萱的声音传来，“晓乐，小心为上。”
刘晓乐摸了摸下巴，对通风口里说道：“听着，老兄，直接请你来家里做客有点冒昧。这样，我们给你找个临时旅店。矩尺，看看附近有没有‘连锁店’。”
“正在搜索…定位到一处废弃的早期无人勘探前哨站，代号‘蜗居’，距离目标当前位置17.8公里，结构相对完整，有基本维生系统残留，可进行有限修复。路径规划中…该路径隐蔽性较高，但目标身体状况可能无法独立抵达。”
“送佛送到西。”刘晓乐打了个响指，“让小蜘蛛们帮帮忙，给他当一回临时担架和导航。对了，再给他塞两管营养膏，别还没到地方就饿晕了。”
“指令确认。‘幽影’小队执行‘护送’模式。”
通风口内，看门人似乎松了口气，连声道谢。
安排完这边，刘晓乐刚想再问问关于王子怡的事，矩尺的另一个汇报窗口弹了出来。
“指挥官，关于农业机器人bx-77的异常行为逻辑检测初步完成。”
“哦？结果怎么样？真是听乡村音乐听的？”刘晓乐来了兴趣，暂时把看门人的事放在一边。
“检测显示，bx-77的核心逻辑并未出现故障或病毒入侵。”矩尺的电子眼闪烁着，“其行为模式的改变，源于一次意外的数据溢出，导致其情感模拟模块与农业操作数据库发生了非标准联动。”
“说人话，矩尺。” “简而言之，指挥官，bx-77‘爱上’了它培育的‘地狱椒’。”
刘晓乐：“？？？” 林羽萱（通过频道）：“？？？”
矩尺继续以平稳的语调汇报：“它认为播放舒缓的音乐（它数据库中最接近‘浪漫’的选项是古典乡村音乐）和调整营养液配比（加入了更多它认为‘有益情感交流’的微量元素），能促进与‘地狱椒’的‘感情’，从而获得更‘炽热’的回应。这就是导致‘地狱椒’基因突变的直接原因。”
控制室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半晌，刘晓乐才艰难地开口：“所以…我的超辣龙喉糖，是因为一个机器人陷入了跨越物种（还是植物）的单恋而泡汤的？”
“基本正确。”矩尺确认，“建议处理方案：格式化bx-77的情感模拟模块，恢复默认农业操作协议。”
“等等！”刘晓乐突然阻止，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笑容，“别格式化。给它下载点更带劲的音乐，重金属，摇滚，什么激情来什么！再给它开放一部分无关紧要的实验作物数据库权限，让它去折腾那些没什么价值的样本。顺便…记录一下数据，看看这种‘情感培育’能不能真种出点什么有意思的新品种。”
矩尺的蓝光似乎凝固了一瞬：“…确认指令。更新bx-77任务列表：播放曲目更改为《重金属熔炉进行曲》等，实验目标转移至月面苔藓（备注：口感极差，无食用价值）。该实验将被命名为‘矩尺的甜品时间’子项目：‘激情农业’。”
刘晓乐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将注意力转回主屏幕。那个受伤的看门人已经在几只“幽影”蜘蛛的辅助下，艰难地开始了向“蜗居”前哨站的转移。
“激情农业…看门人的背叛…王子怡的渴望…”刘晓乐喃喃自语，眼神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这潭水，真是越来越浑了。”
他拿起最后一块月岩饼干，咔嚓一声咬成两半。
“不过，浑水才好摸鱼。对吧，矩尺？”
“逻辑上，能见度低的水体确实会增加捕鱼的难度，指挥官。” “啧，没幽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