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其实就是一间比宿舍稍微大点儿的棚屋，里面摆着几张用木板拼起来的桌子，桌上放着酒精灯、烧杯和一些简单的测量工具。
石末扫视了一圈，发现桌角堆着几本书，都是《植物学》、《土壤学》之类的大学教材。
除此之外，再没有更专业的参考资料了。
“就这点家当？”
石末咂了咂嘴。
覃雪梅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条件是简陋了点，不过我们把能带的工具和书都带来了。”
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从一堆书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厚厚的、蓝色封皮的书。
“对了，石工，我们这儿还有一本宝贝。”
她将书递给石末。
“这是我们教授送给我的，说是目前国际上最前沿的育苗技术专着。”
石末接过来一看，封面上印着一行他完全看不懂的洋文——《From Seed to Forest》。
他翻了翻，里面密密麻麻全是英文，配着一些复杂的图表。
“好家伙，全是鸟语，看不懂。”
石末把书又递了回去。
覃雪梅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是啊，我们几个也都没学过专业英语，看着这书就头大。”
“本来想让武延生看看，他是我们这批学生里成绩最好的，可他说……”
她话说到一半，没再说下去。
旁边的隋志超快人快语地接了茬：“武延生说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没空搞这个。”
石末心里门儿清，这小子还在闹情绪呢。
他没接这个话茬，反而把目光投向了身边的冯程。
“老冯，你会这个吗？”
冯程愣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个皮肤黝黑、看着有些木讷的男人身上。
覃雪梅和孟月她们眼里都带着一丝困惑，显然不明白石末为什么会问一个看起来和“知识分子”完全不沾边的人。
冯程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地说：“以前跟苏联专家的时候，学过一点俄语……英语的话，看过一些资料，应该……能看懂个大概。”
石末一拍大腿。
“那不就结了！”
“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他把那本英文书又从覃雪梅手里拿过来，直接塞进冯程怀里。
“老冯，给你个任务，今天之内，把这本书里关于樟子松育苗的部分，给老子翻译出来！”
“有没有问题？”
冯程抱着书，感受着上面陌生的文字，又看了看石末不容置疑的眼神，用力地点了点头。
“保证完成任务！”
石末满意地笑了。
他就是要用冯程，敲打敲打那帮自视甚高的大学生，尤其是那个刺头武延生。
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真人不露相。
“行了，你们该浸泡种子就去准备，老冯你找个地方啃书去。”
石末环顾四周，突然发现少了个人。
“诶？那个武延生呢？又跑哪儿去了？”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那大奎瓮声瓮气地回答：“隋志超刚才不是说了吗，武哥回宿舍了，说要给他对象写信。”
“写信？”
石末嗤笑一声，没再多问。
爱写写去吧，只要别耽误正事就行。
“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育苗的工作马上就要全面展开了，这可是第一仗，谁也别掉链子！”
石末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背着手，溜溜达达地离开了实验室。
……
第二天一早。
冯程眼圈微红，但精神却很亢奋，他拿着连夜翻译整理好的几页稿纸，快步走向实验室。
他刚到门口，一个人影就拦在了他面前。
是武延生。
武延生上下打量着冯程，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站住。”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
“你来干什么？”
冯程举了举手里的稿纸，言简意赅：“送资料。”
“资料？”
武延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
“就凭你？一个连字都认不全的大老粗，还送资料？”
“我问你，你知道什么叫遮荫育苗吗？你知道什么叫层积催芽吗？你知道2,4-d和萘乙酸的区别吗？”
一连串的专业名词从他嘴里蹦出来，带着一股浓浓的优越感。
冯程皱了皱眉，没有回答这些问题，只是平静地说：“石工让我把翻译好的东西送过来。”
“翻译？”
武延生的调门瞬间拔高，他死死盯着冯程手里的稿纸，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什么翻译？把东西给我！”
他猛地伸手去抢。
冯程侧身一躲，让他抢了个空。
“这是石工要的。”
冯程的语气也沉了下来。
武延生的脸色彻底变了，他指着冯程的鼻子，声音又急又怒。
“你懂个屁的英语！那本书是国外最先进的育苗技术资料，是咱们林场的核心机密！你胡乱翻译，要是出了问题，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他转头又冲着屋里喊。
“覃雪梅！你给我出来！”
“谁让你把机密资料随便给外人的？！”
“你这是泄密！是严重的错误！”
他的吼声让实验室里所有人都跑了出来。
覃雪梅看到眼前剑拔弩张的场面，顿时慌了神，连忙上前劝解。
“武延生，你冷静点！是石工让冯程同志帮忙的！”
“帮忙？他能帮上什么忙！”
武延生一把推开覃雪梅，再次逼向冯程，面目有些狰狞。
“把东西给我！我才是造林专业的！这本书必须由我来翻译！”
冯程看着他这副样子，眼神里没有愤怒，反而多了一丝怜悯。
他后退一步，将手里的稿纸揣进怀里。
“不用了。”
“已经翻译好了。”
“石工那里有原稿，今天晚上开会的时候，会复印了发给你们每个人。”
说完，他不再看武延生那张涨成了紫红色的脸，转身就走。
整个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给搞蒙了。
武延生伸着手，僵在原地。
“冯程同志！冯程同志你等等！”
覃雪梅反应过来，赶紧追了上去，脸上写满了歉意。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会这样……”
冯程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覃雪梅说道。
“没事。”
“覃同志，你不用道歉。”
“咱们这些人，聚到这鸟不拉屎的坝上来，不是为了争谁高谁低的。”
“咱们是为了让这片黄沙地，重新变回林子。”
“只要能把树种活，谁翻译不一样？没必要计较这些。”
晚饭后，临时搭起来的食堂里还亮着灯。
石末把一沓油印的资料拍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开会了开会了，都别唠了！”
他清了清嗓子，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在众人面前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