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审判那玩意儿，跟个屁似的，放完就没影了，可留下的味儿，能熏死个人。
我和夜无珩从那桃花谷出来，还没走出二里地，就感觉这北疆的风，刮在脸上都带着刺。不是风雪那种物理攻击，是无数道或明或暗、带着恐惧、怨恨、还有一丝走投无路般疯狂的神识，跟苍蝇似的，嗡嗡地往我们这边探。
“看！是那个灾星！”
“就是她！凤轻尘！天道都降罚了！”
“要不是她，我们怎么会只剩百年可活！”
“杀了她！杀了她或许天道就能收回成命！”
窃窃私语，恶毒诅咒，隔着老远顺着风飘过来，砸在耳朵里。有些修为不济、心性不稳的，更是红了眼，远远地缀在我们后面，手里攥着法器，跟鬣狗似的，既不敢上前，又不甘心放弃。
夜无珩周身寒气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所过之处，地面都结了一层薄冰。那几个跟得最近的，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瞬间如坠冰窖，僵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一群蠢货。”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开，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天道不公，不敢怨天，只敢欺弱。”
我听着，没吭声。心里那点火气，被这北疆的冷风一吹，反倒沉淀下来，烧得又冷又硬。
欺弱？是啊，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眼里，我们这些挣扎求生的，不就是可以随意拿捏的“弱”么？天道是，那些发布通缉令的也是。
我们走到一处地势稍高的荒坡上，停了下来。不能再走了，再往前，就是北疆一座还算繁华的边城。此刻，那城池上空笼罩着一股绝望的死气，城门口更是黑压压地聚满了人。
不是修士。大多是一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凡人，还有不少修为低微、此生结丹无望的低阶修士。他们手里没拿武器，脸上也没有追杀我们那些人那种贪婪和疯狂，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悲戚，和……一丝微弱的、燃烧在眼底的，像是最后的火星子一样的期盼。
看到我们出现在坡上，人群骚动了一下。然后，不知是谁先跪了下去，如同推倒了一块骨牌，哗啦啦——黑压压的人群，对着我们的方向，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
“王妃娘娘！女战神！”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打满补丁棉袄的老者，被搀扶着，用尽力气嘶喊，老泪纵横，“求您……求您想想办法吧！老天爷……老天爷不让咱们活了啊！”
“是啊！娘娘！您神通广大，连联军都能打跑，求您救救我们吧！”
“我们不想死啊！孩子还小……”
“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们愿意供奉您，世代念您的好！”
哀求声，哭泣声，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过来。那些跪在地上的身影，在荒原凛冽的风里，瑟瑟发抖，像是一丛丛即将被冰雪彻底掩埋的枯草。
我看着底下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看着他们眼中那种将最后希望寄托在我这“灾星”身上的孤注一掷，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有点闷，有点堵。
救世？我他娘的自己都自身难保，刚被天道判了“死刑缓期执行”，拿什么救你们？
夜无珩站在我身侧，眉头微蹙，显然对这种场面很不耐烦。他习惯了杀伐决断，对这种悲悲切切的场面，大概只想一剑扫清，落个清净。
我没动，也没说话。
风卷着沙尘和雪沫，打在脸上，生疼。
底下的人群见我没有反应，哀求声渐渐低了下去，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重新淹没了他们的眼睛。有人开始低声啜泣，有人瘫软在地，眼神空洞。
就在这时，我丹田里，那颗暗金色的混沌珠子，忽然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一股微弱却坚定的暖流，从信仰池中升起，流入四肢百骸。我甚至能“看到”，一丝丝极其细微的、带着祈愿和最后希望的念力，正从底下那些跪拜的凡人身上飘起，如同萤火，汇入我的信仰池。
虽然微弱，却异常纯净。
我忽然就笑了。不是平日里那种带着算计或嘲讽的笑，就是觉得……挺他妈可笑的。
天道要我死，众生求我活。
我抬眼，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又扫过底下那些绝望的面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风声和啜泣：
“都起来吧。”
人群愣了一下，茫然地抬头看我。
“跪我有什么用？”我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我能给你们磕回去吗？磕头要是有用，这世道早他娘的太平了。”
众人：“……”
“老天爷不让活？”我嗤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看清楚，我，凤轻尘，跟你们一样，也被它判了死刑，还是加急的那种。”
底下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呜咽。
“不过，”我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他们，“它判它的，我们活我们的。”
我往前走了一步，站在荒坡边缘，看着他们。
“灵根断了，就活该等死？修为没了，就是废物？”
“谁定的这狗屁规矩？”
“天道？”
我抬起手，混沌珠子在丹田内缓缓旋转，一丝暗金色的流光在我指尖萦绕。
“它今天能定我们死，明天就能定别人亡。”
“这样的天，这样的道……”
我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狠劲：
“不信它，又如何？！”
话音落下，底下的人群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却又莫名让人心头一颤的话。
“从今天起，别跪了。”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道，“都给我站直了。”
“活路，不是求来的，更不是那狗屁天道施舍的。”
我感受着体内那与混沌珠子紧密相连、仿佛能衍化万物的力量，一个模糊却疯狂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它不给活路……”
“那我们就……”
我深吸一口气，迎着无数道茫然又带着一丝希冀的目光，终于将那个在桃花谷就萌生的念头，掷地有声地抛了出来：
“……自己，走一条出来！”
人群彻底安静了。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我，像是在消化我这番“狂言”。
夜无珩侧头看我，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极亮的光芒，随即又归于沉寂，只是那冰冷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就在这时，几道强横的气息由远及近，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打断了这片死寂。
“妖女！还敢在此蛊惑人心！”一声厉喝传来，伴随着数道凌厉的剑光，直刺我面门！
是几个穿着宗门服饰、脸色铁青的金丹修士！他们显然是听说了天道审判，将一腔恐惧和愤怒，彻底发泄到了我这个“罪魁祸首”身上！
找死！
我眼神一冷，正要出手。
“姐姐，我来。”
夜无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平淡无波。他甚至没动剑，只是抬手，对着那几道袭来的剑光，凌空一握。
咔嚓——！
那几柄品质不俗的飞剑，连同其主人惊恐的表情，瞬间被无形的极寒之力冻结在半空，然后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化为漫天冰晶，簌簌落下。
那几个金丹修士噗通一声栽倒在地，面如死灰，修为竟在瞬间被废！
夜无珩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几只苍蝇。他转向底下那些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的百姓和低阶修士，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她的话，听见了？”
“想活，就站直了。”
荒坡上下，一片死寂。
只有风，卷着冰晶和雪沫，呼啸而过。
我看着底下那些渐渐直起腰杆、眼中重新燃起一种不同于哀求的、带着挣扎和狠劲光芒的人们，又看了看身边这个杀伐果断、却意外配合我“发疯”的男人。
一条前所未有的路……
似乎，真的要开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