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帮老东西到底没让我“清闲”多久。几天后的常朝上，一个胡子花白、走路都打晃的礼部老侍郎，杵着笏板，颤巍巍地出列，不是冲着我，是冲着龙椅旁那位。
“摄政王殿下，”老家伙声音倒是洪亮，带着一股子陈年迂腐气，“北疆大捷，实乃国朝幸事。然，王妃凤氏，以女子之身，掌军权，临战阵，虽功在社稷，然……终究有违祖制，恐非长久之道。老臣斗胆，奏请殿下，收归王妃所掌北疆权柄，另择良将镇之，以安……以安天下士林之心啊！”
这话一出，殿内静得能听见掉根针。不少官员低着头，眼神却偷偷往我这边瞟。龙椅上的小皇帝不安地扭动了一下，看向夜无珩。
夜无珩端坐着，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点，没说话。
我站在武将队列靠前的位置，低着头，看着自己官袍袖口上精致的蟒纹绣样，心里冷笑。来了，到底还是把这层遮羞布扯下来了。不敢直接说我“功高震主”，就拿“祖制”、“女子干政”说事儿。
那老侍郎见夜无珩没反应，像是得了鼓励，又往前蹭了半步，继续道：“殿下！非是老臣迂腐，实是……王妃如今声威过盛，民间只知有‘女战神’，而不知……长此以往，国体何存？纲常何在啊！”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直接把我和“国体”、“纲常”对立起来。
我缓缓抬起头，没看那老侍郎，目光直接落在夜无珩脸上。他依旧没什么表情，深邃的眸子如同古井，看不出波澜。
“这位老大人，”我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殿内，“您口口声声祖制、纲常。敢问，北疆联军压境，连下三城，屠我子民之时，祖制可能退敌？纲常可能保境安民？”
老侍郎脸色一僵：“这……此乃谬论！保家卫国，自有将士用命！”
“将士用命？”我轻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目光扫过那些或低头或偷瞄的官员，“北疆将士确在用命！可若无粮草，无军械，无退敌之策，他们拿什么用命？拿血肉之躯去填敌军的铁蹄吗？！”
我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沙场淬炼出的杀伐之气，震得殿内嗡嗡作响：“本妃在北疆，未曾动用朝廷一两额外饷银，未曾抽调内地一兵一卒！所用粮草，乃本妃自行筹措；所行战术，乃与前线将士共同拟定；所斩敌酋，乃本妃亲率死士搏杀而来！如今战事方歇，边境初定，老大人便急着要收权柄，安士林之心？”
我死死盯着那老侍郎，一字一顿：“却不知，是安士林之心，还是……安某些人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龌龊心思！”
“你……你血口喷人！”老侍郎气得胡子直抖，手指着我，你了半天，脸憋得通红。
“是不是血口喷人，老大人自己心里清楚。”我收回目光，不再看他，转而面向龙椅和夜无珩，微微躬身，“陛下，王爷。北疆权柄，乃王爷当日为解燃眉之急所授。如今战事已了，臣妾愿即刻交还北疆军务，一应印信、文书，稍后便遣人送至兵部。”
殿内一片哗然。谁都没想到，我竟会主动交权？连那老侍郎都愣住了。
夜无珩终于动了动，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极淡的探究。
我直起身，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只是，臣妾交还的是权柄，而非责任。北疆将士的抚恤，边境百姓的生计，仍需朝廷妥善安置。若有人以为，收了权柄便可高枕无忧，视北疆军民如无物……”
我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冷，如同北疆最凛冽的风，扫过全场：“那臣妾不介意，让那些人知道，‘女战神’这三个字，除了能退外敌，亦能……清君侧！”
最后三个字，我咬得极重，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整个宣政殿，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那些之前还眼神闪烁的官员，此刻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那老侍郎更是脸色惨白，后退一步，差点瘫软在地。
夜无珩深邃的眸子看着我，良久，缓缓开口，声音不带丝毫情绪：“王妃深明大义，体恤朝廷。北疆军务，暂由兵部接管。抚恤安民事宜，王妃……可随时过问。”
“臣妾，领旨。”我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退朝时，我走在最前面，无视身后那些复杂难辨的目光。狗蛋跟在我身边，小声嘀咕：“姐，就这么把兵权交了？太便宜那帮老东西了！”
我扯了扯嘴角，感受着袖中那块依旧冰凉的铁牌（代表三成话语权的信物并未交还），还有空间里那满池的信仰之光，以及那三十个在空间里磨刀霍霍的隐龙卫。
交权？
不过是把明面上的靶子撤下来罢了。
真正的刀，从来都藏在鞘里，不见光，才最致命。
回到王府，我径直去了书房。夜无珩已经在里面了，站在窗前，看着外面。
“今日朝上，王妃好大的威风。”他背对着我，声音听不出喜怒。
“比不上王爷沉得住气。”我走到桌边，自己倒了杯冷茶。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你当真舍得北疆兵权？”
“舍得如何？舍不得又如何？”我抿了口茶，茶水冰凉，顺着喉咙滑下，“王爷难道真以为，交了那几块印信，北疆军就真的跟我凤轻尘毫无干系了？”
他盯着我，没说话。
我放下茶杯，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王爷，仗打完了，可人心里的仗，才刚刚开始。下一局……”
我目光越过他，望向窗外那片被高墙分割的天空，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冰冷的笃定：
“不在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