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切进来，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晚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项目计划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鼠标边缘，指腹的薄茧蹭过塑料外壳，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桌角的咖啡已经凉透，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像她此刻反复斟酌时渗出的冷汗。
“林组长，张总监让您现在过去一趟。”实习生小陈的声音带着怯意，敲门的手指还悬在半空。这姑娘上周刚入职，显然还没摸清设计部的暗流——自从赵曼来了之后，没人愿意在这个时间点靠近总监办公室，更没人敢在林晚准备关键提案时打扰她。
林晚深吸一口气，合上笔记本电脑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瞥见对面工位上，赵曼正对着镜子调整丝巾，宝蓝色的真丝在晨光里泛着光泽，和她昨天在行业峰会上见到的那条一模一样。赵曼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时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敲打某种无声的战鼓。
总监办公室的百叶窗拉得笔直，把初秋的暖意挡在外面。张总监转动着办公椅，背对着门口望向窗外的写字楼群，玻璃倒影里映出他花白的鬓角。“小林，‘星辰广场’那个项目，你和赵曼都提交了初步方案。”他的声音透过玻璃传来，带着一种不辨喜怒的沉闷，“客户那边催得紧，下午就要确定最终人选。”
林晚将文件夹放在办公桌边缘，金属夹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张总监，我认为我的方案更贴合甲方需求。”她刻意放缓语速，让声音保持平稳，“他们要的不是标新立异的设计，而是能兼顾亲子互动与商业流量的空间逻辑。”
办公椅突然转过来，张总监的眼镜片反射着顶灯的光。“赵曼的方案在视觉冲击力上更突出。”他翻开赵曼的提案，指尖点在一张效果图上，“你看这个星空穹顶的概念，甲方负责人昨天在会上特别提到喜欢这种‘网红感’。”
林晚的手指在文件夹里顿了顿，抽出那份连夜增补的调研数据。A4纸的边缘被她反复翻阅得起了毛边，上面用荧光笔标出的折线图清晰地显示：近半年内，带儿童消费的家庭客群在商场客流中占比提升了27%，而这些客户对“拍照打卡点”的关注度，远低于“母婴室距离”“儿童区监控覆盖”等实用指标。
“网红设计的生命周期平均只有三个月。”她把数据推到总监面前，指腹按在那个红色箭头处，“但星辰广场作为社区型商场，需要的是五年以上的稳定客流。我在方案里增加了弹性空间设计，工作日可以作为亲子阅读区，周末切换成儿童活动场，这样——”
“这些甲方未必能想到。”张总监打断她的话，翻开她方案里的平面图，“你这个动线设计太保守了，中庭的挑高完全可以做得更大胆些。”
林晚的心沉了沉。她看见总监手指划过的位置，正是赵曼方案里最夸张的旋转楼梯设计。上周去现场勘查时，结构工程师明确指出那里的承重柱无法改造，赵曼的方案分明存在安全隐患。她正要开口，办公室门被敲响，赵曼端着咖啡走进来，宝蓝色丝巾在白衬衫领口划出优雅的弧线。
“张总监，我把修改后的材料送过来。”赵曼将文件放在桌上，目光扫过林晚的方案时停顿了两秒，“刚和甲方的李总通了电话，他对我们的星空概念很感兴趣，说下午可以直接带施工方过来对接。”
林晚攥紧了文件夹边缘，指节泛白。甲方李总明明昨天还在微信里跟她讨论儿童卫生间的防滑设计，怎么会突然转向星空概念？她瞥见赵曼手机屏幕亮着，微信界面停留在和“李总”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显示“放心，都安排好了”，发送时间就在十分钟前。
“小林还有别的想法吗？”张总监的手指在两份方案上敲着节奏，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林晚突然想起三天前那个暴雨夜。大女儿朵朵发着高烧，她守在床边用温水擦身时，手机弹出前同事发来的消息：“星辰广场的投资方是周董的老同学，他女儿去年刚生了二胎。”当时她正用胳膊夹着手机查退烧药剂量，那条消息差点被淹没在儿科医生的语音里。
“我想补充一个细节。”她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隐藏文件夹里的设计图，“考虑到家庭客群的实际需求，我在每层电梯口增加了母婴服务站，配备温奶器和应急尿布台。”她点击放大图中一个不起眼的圆角设计，“这个弧度是按三岁儿童的身高比例计算的，避免磕碰风险。”
赵曼嗤笑一声：“林组长是不是把商场当成托儿所了？甲方要的是能拉动消费的亮点，不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东西。”
“恰恰相反。”林晚的声音陡然提高，又迅速压下去，“上周六我去现场观察了三个小时，有23个家庭因为找不到母婴室提前离开。李总的女儿刚生二胎，他比我们更清楚这些‘鸡毛蒜皮’对家庭客群的重要性。”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出风口的风带着凉意掠过脚踝。张总监推了推眼镜，重新审视林晚的方案，手指在母婴服务站的设计图上停留许久。赵曼的脸色有些发白，端着咖啡的手指微微颤抖，丝巾的边角滑落到肘弯。
“下午两点的项目启动会，”张总监合上文件夹，站起身时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小林，你准备一下主讲。”
林晚走出办公室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赵曼跟在她身后，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密集的鼓点。在走廊拐角处，赵曼突然抓住她的胳膊，宝蓝色丝巾扫过林晚的手背，带着一股冷冽的香水味。
“别高兴得太早。”赵曼的声音压得很低，指甲几乎嵌进林晚的皮肉里，“你以为靠这些小把戏就能赢吗？”
林晚甩开她的手，袖口被扯得变了形。“我靠的是方案本身。”她直视着赵曼的眼睛，那双精心描画的眼线在激动中微微晕开，“还有，下次改方案前，最好先问问结构工程师，旋转楼梯能不能真的立起来。”
回到工位时，小陈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见她进来慌忙关掉聊天窗口。林晚打开项目群，发现赵曼刚刚上传了一份“最终版方案”，修改记录显示今早七点更新，里面赫然加入了和她一模一样的母婴服务站设计。办公室里响起打印机的嗡鸣，赵曼正把新方案装订成册，抬头时投来一个挑衅的眼神。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丈夫周明宇发来的视频请求。林晚躲进消防通道，屏幕里立刻跳出朵朵的笑脸，门牙缺了一小块的地方漏着风：“妈妈，奶奶说今晚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背景里传来小女儿咿咿呀呀的笑声，混着婆婆择菜的簌簌声。
“朵朵乖，妈妈今晚可能要加班。”林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女儿奶声奶气地抱怨“又加班”，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她想起昨晚改方案到凌晨，周明宇轻手轻脚走进书房，把加热好的牛奶放在桌边，杯壁上贴着便签：“别熬太晚，我定了闹钟起来给二宝换尿布。”
挂断视频时，林晚发现赵曼站在通道口，手机举在身侧，屏幕还亮着。“家庭真是你的软肋啊。”赵曼晃了晃手机，照片里是周明宇送她到公司楼下的场景，“听说你老公最近总出差？一个人带两个孩子还要拼项目，林晚，你不累吗？”
林晚攥紧手机，指腹按在关机键上。她突然想起前同事说过，赵曼的舅舅是集团副总，去年刚分管市场部。难怪她总能拿到第一手信息，难怪张总监看她的眼神总带着微妙的纵容。
下午一点五十分，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时，林晚正在调试投影仪。赵曼踩着两点整的钟声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其中一个正是甲方负责人李总。赵曼亲昵地挽着李总的胳膊，宝蓝色丝巾在她胸前划出得意的弧度：“李总，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团队的林晚组长。”
李总的目光在林晚身上停留了两秒，递过来的手带着烟草和古龙水的混合气味。“林组长的方案我看过了。”他的笑容很淡，眼神却像在审视什么，“特别是那个弹性空间设计，很有想法。”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她注意到李总西装口袋里露出的手机链，是个褪色的小黄鸭挂件，和朵朵书包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赵曼已经打开了自己的方案，星空穹顶的效果图在大屏幕上炸开一片璀璨。“李总，我们在原有设计上做了优化，增加了母婴服务站。”她的声音甜得发腻，“毕竟家庭客群也是我们重点考虑的对象。”
林晚打开自己的笔记本，指尖悬在键盘上。投影仪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斑，像极了此刻她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她看着赵曼在屏幕上指点江山，看着李总微微颔首，突然想起今早出门时，朵朵把一块奶糖塞进她包里：“妈妈加油，像奥特曼打小怪兽一样。”
“我有个疑问。”林晚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她调出施工剖面图，红色箭头直指那个旋转楼梯，“赵曼姐的方案里，这个位置的承重柱需要拆除三十公分，但根据物业提供的结构图，这里是整个中庭的承重核心。”
赵曼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李总皱起眉头，看向身边的工程负责人：“是这样吗？”
就在这时，林晚的手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周明宇的名字，下面跟着一行小字：“妈摔了一跤，现在在医院。”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赵曼的嘴角重新扬起弧度，李总的目光在她和屏幕之间来回移动。窗外的阳光穿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条看不见的鸿沟。林晚握着手机的手指在颤抖，包里的奶糖硌着肋骨，甜腻的香气仿佛顺着血液钻进心脏。
她该怎么办？是继续争取这个能决定职业生涯的项目，还是立刻冲向医院？李总的声音隔着一层水雾传来：“林组长，你的意见呢？”
林晚抬起头，正好对上赵曼那双胜券在握的眼睛。阳光突然穿过云层，在大屏幕上的星空穹顶上折射出刺眼的光斑，像无数个闪烁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