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设计部办公室还亮着三盏灯，林晚盯着电脑屏幕上最终版的软装配色方案，指尖在鼠标上悬停了许久才按下保存键。窗外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有零星的车灯在远处的马路上拖出长长的光轨，像极了这三个月来她熬过的无数个夜晚。
“林姐，甲方那边确认了最后一版施工图，监理说下周就能进场施工。”实习生小陈抱着笔记本跑过来，眼下的青黑比林晚的还要浓重，声音里却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我们真的做到了！”
林晚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接过小陈递来的平板电脑。屏幕上甲方项目经理的签字龙飞凤舞，末尾还附了句“期待最终效果，林设计师的方案很有温度”。这句话让她紧绷了三个月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后背往办公椅上一靠，竟有种眩晕感。
这个名为“城市森林”的亲子社区改造项目，是公司今年接下的最大单子。三个月前她主动请缨加入项目组时，部门里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一个刚重返职场半年的二胎妈妈，怎么可能扛得住这种高强度的项目？现在想来，那些夹杂着质疑的眼神，反倒成了她咬牙坚持的动力。
“把所有文件备份三份，电子版发我一份。”林晚哑着嗓子叮嘱，“你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收尾工作明天再说。”
小陈却不肯走，挠着头笑：“我等林姐一起，好歹得庆祝下。楼下便利店刚煮了茶叶蛋，我去买几个？”
正说着，设计部总监张敏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她瞥了眼林晚的电脑屏幕，嘴角扬起难得的弧度：“甲方刚在群里夸你了，说这个儿童活动区的星空顶设计，比他们预期的要好十倍。”
林晚站起身，后腰传来一阵刺痛——大概是昨晚趴在桌上改图时扭到了。她扶着桌沿站稳：“多亏张总当初给我机会，也谢谢团队……”
“别谢团队。”张敏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我都看在眼里，王磊他们三个上周偷偷改了你的灯具选型，要不是你凌晨四点发现返工，现在就得等着甲方索赔。”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上周确实因为灯具参数不符，她连夜重做了照明模拟图，当时只当是助理输入数据时出了差错，没想到……
“他们觉得你抢了项目负责人的位置。”张敏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这是项目奖金分配表，我给你申请了百分之三十五，下周会打到卡里。”
这个数字让林晚愣住了。按照公司规定，主设计师最多能拿百分之二十五，张敏这是在破格提拔她。
“下周一上午十点，去总公司参加项目复盘会。”张敏整理着西装外套的袖口，“老板也会到场，好好准备下。”
直到张敏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林晚才拿起那份分配表。王磊的名字后面写着百分之十五，比团队里的另外两个设计师少了五个百分点。她忽然想起昨天下午，王磊路过她工位时，故意撞掉了她桌上的马克杯，当时她只当是对方累糊涂了。
“林姐，茶叶蛋来了！”小陈举着两个热气腾腾的鸡蛋跑进来，看到分配表时眼睛瞪得溜圆，“哇，林姐你拿了这么多？”
林晚把鸡蛋剥好塞进他手里：“快回去吧，你孩子不是明天要去幼儿园面试吗？”
小陈这才一拍脑袋，抓起背包就往外跑：“谢谢林姐！那我先——”话没说完，就和推门进来的王磊撞了个满怀。
王磊手里的咖啡洒了一身，深褐色的液体在白衬衫上洇出难看的污渍。他没理道歉的小陈，目光像淬了冰似的落在林晚桌上的分配表上，喉结滚动了两下：“林设计师真是好本事，踩着别人往上爬的感觉，不错吧？”
林晚站起身，将分配表收进抽屉：“项目过程中的问题，复盘会上我们可以慢慢说。”
“说什么？说你怎么把我最初的概念方案改得面目全非？”王磊的声音陡然拔高，“这个项目本来该是我的！要不是你……”
“王哥！”团队里的另一个设计师赵萌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监理刚才发消息，说我们提交的消防材料里，少了份签字页。”
王磊的脸色瞬间变了。消防材料是他负责对接的，若是出了纰漏，就算项目完成了也会留下隐患。
“我去找找。”他撂下这句话，转身就往自己工位跑，慌乱中带倒了一把椅子。
赵萌走到林晚身边，压低声音说：“那份签字页，上周就该交给监理的。王哥说他放在保险柜里了，但刚才我去看，保险柜是空的。”
林晚的心沉得更厉害了。她想起三天前加班时，似乎看到王磊在办公室里翻找什么，当时她以为是丢了钥匙。
“我知道了。”林晚拿起外套，“你先整理好所有竣工图，我去趟公司仓库。”
凌晨的仓库比办公室还要冷，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纸板的味道。林晚打开手机手电筒，在堆放项目资料的货架间穿梭。消防签字页是红色封皮，按理说很好找，可她翻了三排货架都没看到踪影。
“在找这个吗？”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手电筒的光晃过去，正好照在王磊阴沉着的脸上。他手里捏着个红色文件夹，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王磊，把它给我。”林晚的声音有些发紧，后腰的刺痛又开始蔓延。
王磊却笑了，笑声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诡异：“你说要是这份文件明天早上才出现，甲方会不会怀疑我们公司的专业性？”
“你想干什么？”林晚往前迈了一步，手电筒的光束稳稳地落在他脸上。
“不想干什么。”王磊把文件夹往怀里揣了揣，“总公司的复盘会，你别去了。就说你身体不舒服，请个假。”
林晚忽然明白过来。张敏说老板会参加复盘会，这显然是个晋升的好机会。王磊是部门里资历最老的设计师，一直盯着副总监的位置，自然容不得她这个“后来者”抢了风头。
“不可能。”林晚握紧了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和张敏的聊天界面，“这份文件要是出了问题，你我都担不起责任。”
王磊的眼神狠了起来：“林晚，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自己真有那么厉害？没有张敏护着你，你能拿到这个项目？别忘了，你是个要接孩子放学的妈，跟我们拼不起！”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林晚心里。她想起昨天下午去幼儿园接大女儿时，老师说孩子因为等她太久，在教室里偷偷哭了好几次。小女儿前天夜里发烧，还是丈夫抱着去的医院，她连个电话都没顾上打。
可这些牺牲，难道就成了别人攻击她的武器？
“让开。”林晚的声音冷了下来，绕过王磊就要往外走。
就在这时，王磊突然伸手去抢她的手机，两人拉扯间，手电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光束歪歪扭扭地照在货架顶上。林晚被他推得撞在铁架上，后腰传来一阵剧痛，眼前瞬间发黑。
“你……”她刚想开口，却见王磊突然脸色煞白地后退了两步，目光惊恐地盯着她身后。
林晚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正好扫过仓库门口——那里站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手里夹着支烟，烟头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是张敏的丈夫，也是公司的副总，周明宇。
“周……周总？”王磊的声音都在发抖，手里的红色文件夹“啪”地掉在了地上。
周明宇没理他，径直走到林晚身边，弯腰捡起手电筒递给她，目光落在她发白的脸上：“能走吗？我送你去医院。”
林晚摇摇头，捡起地上的消防签字页塞进包里，后腰的疼痛让她直不起身：“文件找到了，先送我回公司吧。”
周明宇没再说什么，只是脱下风衣披在她肩上。经过王磊身边时，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明天早上，去人事部办离职。”
坐在周明宇的车里，林晚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车窗外的天色已经泛起鱼肚白，早点摊的热气氤氲了玻璃。
“张敏没跟你说过，王磊是董事长的远房侄子？”周明宇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林晚愣住了。这三个月来，她只知道王磊仗着资历老有些傲气，从没听说过这层关系。
“他叔叔下个月就要退休了。”周明宇转动方向盘，“但总公司那边，还有人盯着这个位置。”
林晚攥紧了怀里的文件袋，忽然明白张敏为什么要破格给她那么高的奖金，又为什么特意让她去参加总公司的复盘会。这哪里是让她去接受表扬，分明是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车在公司楼下停稳，周明宇递给她一瓶温水：“张敏让我告诉你，复盘会上少说话，多看。”
林晚接过水，指尖碰到瓶身的凉意，突然想起一件事。昨天晚上整理资料时，她在王磊的旧文件里看到过一张照片——五年前的公司年会上，王磊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一起，那个男人的胸牌上写着“总公司战略部”。
当时她没在意，现在想来，那男人的眉眼，竟和董事长有几分相似。
“谢谢周总。”林晚推开车门，后腰的疼痛让她下意识地扶住了车门框。
周明宇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说：“你设计的那个星空顶，我女儿很喜欢。她昨天在模型展上看了，说以后想当设计师。”
林晚脚步一顿，回头时，正看到周明宇眼里难得的温和。
回到办公室时，天已经亮了。赵萌趴在桌上睡着了，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做好的竣工图汇总。林晚轻轻把消防签字页放在文件最上面，刚想叫醒她，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丈夫李哲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
她走到茶水间接起，屏幕里立刻出现两个女儿的笑脸。大女儿举着一幅画，奶声奶气地喊：“妈妈，你看我画的星星！老师说可以贴在幼儿园墙上！”
小女儿还不太会说话，只是张着没长牙的嘴傻笑，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流。李哲拿着手机，背景里传来煎蛋的香味：“妈今天早上过来了，说给你炖了鸡汤，我中午给你送过去？”
看着屏幕里温馨的画面，林晚突然觉得这三个月的辛苦都值了。她笑着点头，刚想说“好”，却看到李哲身后的厨房门口，婆婆正举着手机对着屏幕，脸上没什么表情。
“对了，”李哲的声音突然压低，“妈说她昨天碰到你那个前同事了，就是……叫苏晴的那个，说有很重要的事找你。”
苏晴？林晚的心猛地一跳。那个在她重生后第一个联系的前同事，自从她入职这家公司后，就再也没联系过。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座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林晚看了眼来电显示，是总公司的号码。
她对着视频里的家人笑了笑：“我先去忙了，中午见。”
挂掉视频，林晚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说“您好”，就听到对方急促的声音：
“是林晚设计师吗？总公司刚刚收到举报，说‘城市森林’项目涉嫌抄袭，麻烦你现在立刻过来一趟。”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办公桌上，那份刚签好字的消防文件反射出刺眼的光。林晚握着听筒的手指，一点点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