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昱的这个问题极其刁钻，既涉及席蓉烟的私德，又暗指萧珩婚事背后的蹊跷，更是在试探慕承瑾与席蓉烟，乃至与萧珩回归之间的关系。
慕承瑾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微微蹙眉，仿佛在认真思考，随后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与一丝无奈：
“殿下说笑了。那席东家的心思，下官如何得知？至于她与承熙皇子殿下的婚事，乃陛下圣意独断，下官人微言轻，更不敢妄加揣测。”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将问题推给了皇帝，也撇清了自己与席蓉烟的关系。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似乎觉得唇上有些干燥，他极其自然地抬起手，用右手拇指的指腹，快速而用力地横向擦过下唇。这是一个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男性不拘小节的拭唇动作。
就是这个看似寻常的动作，却让裴昱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电光火石间，他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另一个画面——
同样是面对略显尖锐的问题时，曾经那个慕承瑾在回应后，也曾因紧张或干燥下意识地触碰嘴唇，但动作却截然不同！
那个“他”，是微微偏头，用左手食指的侧面，极其轻巧而快速地、几乎是点按般地从唇珠擦向唇角，动作细微、灵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矜持与秀气。
两个“慕承瑾”，面对相似情境，下意识整理唇部的小习惯，一个是大开大合、力道实在的拇指横擦，一个是轻巧细致、带着婉转弧度的指尖点拭。
这绝非同一个人！
除非……他之前接触的那个“慕承瑾”，根本就是另一个人假扮的！
而能有如此高超的伪装技巧，且与慕承瑾容貌如此相似的，唯有慕知柔！
裴昱心下剧震，思绪潮涌澜翻，一股说不清是震惊、是了然、还是被欺瞒后骤然洞悉真相的战栗，瞬间席卷了他。
他强行压下心绪，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眸色更深，一如既往那般风流随性的样子。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顺着慕承瑾的话道：
“侯爷说的是，是本王唐突了。皇兄婚事已定，我等唯有恭贺。”
他不再看慕承瑾，转而重新面向蓉妃，但眼角的余光，却将慕知柔那瞬间微微绷紧的侧影收入眼中。
之前那个时而温润又谨慎的“慕承瑾”，根本就是慕知柔女扮男装的！而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气质沉静内敛的茶博侯慕承瑾！
他们兄妹二人，果然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互换身份？所图为何？
他们究竟在何时悄然完成了身份的归位？
曾经的他们，究竟是在掩藏什么呢？
裴昱话虽如此，目光却再次转向蓉妃，语气坚定：“母妃，儿臣求娶嘉柔县主之心，绝不会变！还请母妃成全！”
蓉妃看着跪地不起的儿子，又看了看一旁神色平静慕知柔，那眼底深不见底的冷冽让她心下一痛，再瞥过沉稳应对的慕承瑾，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她厉声喝道：“够了！裴昱，你给我起来！此事休要再提！嘉柔，慕侯爷，你们先退下吧！”
她语气强硬，但裴昱却敏锐地捕捉到，母妃在呵斥他时，目光扫过慕氏兄妹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并非是全然的厌恶，反而……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于……担忧与关爱的情绪？
母妃她……竟然是喜欢这对兄妹的？甚至可能在……保护他们？
这个发现，让裴昱心中的疑云更加浓重。
慕氏兄妹，母妃，南疆……还有那个突然归来、行为诡异的萧珩……
这一切，仿佛一张巨大的、迷雾重重的网，而他，正站在网的中央。
慕知柔与慕承瑾对视一眼，依言行礼退出了翊坤宫。
走出那甜香弥漫的宫殿，慕知柔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门，清冷的桃花眼中，寒意凛冽。
萧珩，无论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而殿内的裴昱，看着慕氏兄妹离去的背影，袖中的手缓缓握紧。
慕知柔，你身上的秘密，本王一定会亲手揭开。而你，注定只能是本王的王妃！
月黑风高、鸮啼凄厉的深夜，乱葬岗腐臭熏天、磷火飘忽的阴影里，数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潜行。
他们精准地找到了那具被大理寺狱卒丢弃不久的尸体。
为首之人，正是燕嬷嬷。
她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的眼睛，冷静地扫过魏嵩青白僵硬的尸身，随即伸出干枯如鸡爪的手，在他脖颈侧方某处用力一按，又飞快地将一枚乌黑腥臭的药丸塞入其口中。
不过片刻，那原本毫无生息的尸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如同破风箱般的脆弱。
浑浊的双眼缓睁开。
西疆秘传的假死之药，瞒天过海。
“走！”燕嬷嬷声音沙哑低沉，没有丝毫犹豫。
几名西疆死士立刻抬起虚弱不堪、眼神却重新燃起疯狂与怨毒的魏嵩，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无边的黑暗，消失在累累荒冢之间，不留一丝痕迹。
席蓉烟听到魏嵩“死讯”时，正对镜描画着她那弯柳叶眉。
笔尖微微一顿，她放下螺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随即，朱红的唇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最终化作一抹混合着得意与狠戾的笑容。
义父“死”了，死得“合情合理”，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既全了朝廷的体面，又保全了西疆这颗最深的钉子。
她立刻偷偷回到御轩茶坊的密室，联络上了潜伏在暗处的燕嬷嬷。
“嬷嬷，此事办得干净利落！”席蓉烟语气兴奋，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如今萧珩失忆，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已与皇后达成协议，全力辅佐他登基。待他将来继承大统，不过是我们西疆的提线木偶！这大亓的江山，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燕嬷嬷依旧披着那身宽大的黑袍，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席东家运筹帷幄，老奴佩服。魏相已安置在安全之处。不过，切莫得意忘形。你可知南疆的势力，比你更接近大亓的权利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