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昱脸颊两侧陡然绷紧，微微抽动，胸膛急剧起伏，颈侧青筋隐隐跳动，显然气得不轻。
鹤章感受到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怒意，背脊绷得更直，心中叫苦不迭。
虽然犹豫了一下，鹤章最终还是决定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或许能浇灭主子一点不切实际的念想。
“况且，殿下，属下斗胆直言……那慕姑娘，似乎……似乎对您并无那份心思啊。您想想，您赠她的那块玉佩，足以让她随时自由出入宫禁，尤其是藏书阁。可这都过去多少天了？她一次也没来过。这……这分明是人家姑娘无意，刻意避嫌啊……”
“闭嘴！”裴昱厉声打断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猛兽。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鹤章，宽厚的肩膀微微颤抖。
书房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好一会儿，裴昱才用一种近乎偏执的低沉嗓音说道：“你懂什么？本王倾慕她，这就够了！她……她只是还没想起来……她早晚会想起本王是谁的！”
这话与其说是反驳鹤章，不如说是裴昱在说服他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命令口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去！你现在就去慕茗茶肆！告诉慕知柔，本王有要事相商，请她务必入宫一趟！”
鹤章心中叹息，知道这又是一场徒劳，却不敢违抗，只得应声：“是，属下遵命。”
“还有！”裴昱目光透着狠戾。
“去查！不管什么手段什么方法！必须查出母妃那日同知柔私下说了什么！”
鹤章领命而去，留下裴昱一人在空旷的书房里焦躁踱步。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窗外的日影一点点西斜，将他修长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地砖上，拉得斜长而孤寂。
他时而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慕茗茶肆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
时而又坐回椅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另一块质地温润的羊脂玉佩，那玉佩的样式，竟与他送给慕知柔的那块隐隐相合，是另一个姿态的柳叶。
终于，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裴昱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目光灼灼地望向门口。
鹤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和……同情？
他快步走进来，再次单膝跪地：“殿下，属下回来了。”
裴昱的心猛地一沉，强作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人呢？知柔呢？”
鹤章低下头，声音清晰却带着歉意：“回禀殿下，属下见到了慕茶博士。她……她实在无法抽身前来。”
“为何？！”裴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质问，“本王亲自相请，她竟……”
“殿下息怒！”鹤章连忙解释，“慕茶博士并非有意推脱。实在是……皇家斗茶会在即，慕茗茶肆非常珍视这次的参赛资格。慕茶博士身为茶肆的总主事，此刻正……正将自己关在茶室之中，废寝忘食地研制参赛的新茶品。属下见到她时，她形容憔悴，眼底青黑，发髻也有些松散，身上还沾着些许茶末，显然是熬了许久。她听闻殿下相召，亦是面露难色，她原话是：‘烦请鹤章大人回禀雍王殿下，知柔感激殿下厚爱。然斗茶会关乎茶肆存续与诸多伙计的生计，知柔实在不敢有片刻懈怠。研制新茶正值关键，成败在此一举，片刻离不得人。待斗茶会后，知柔定当亲自入宫向殿下请罪。’”
裴昱听着鹤章的描述，心疼得好似呼吸都困难了几分，眼前仿佛浮现出慕知柔那副倔强又疲惫的模样。
她那双总是清澈灵动的眸子，此刻大概布满了血丝，却依旧闪烁着不肯服输的光芒。
她纤细的手指或许正一遍遍尝试着不同的茶叶配比，指腹被滚烫的茶壶烫得微红也浑然不觉……她为了她的茶肆，为了那些伙计，竟能拼到如此地步。
满腔的怒火和委屈，在听到她“不敢有片刻懈怠”、“关乎存续生计”的话语时，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无奈，还有一丝……被她的专注和坚韧所触动的悸动。
他沉默了片刻，方才那股子非要立刻见到她的执拗劲儿，似乎被这盆冷水浇得清醒了些。他缓缓坐回椅中。
“她……很憔悴？”裴昱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是，殿下。慕茶博士看着清减了不少，但精神尚可，只是……非常疲惫。”鹤章如实回答，心中也松了口气，看来主子这次没有暴怒。
裴昱的目光落在书案一角，那里放着一份关于皇家斗茶会的密报。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那份密报上，眸色深沉，若有所思。
“斗茶会……头筹……”他低声呢喃着，一个念头在心底悄然滋生。
片刻后，他抬起头，看向鹤章，眼神已恢复了平日的锐利与看似漫不经心，却少了几分急躁，多了几分算计和……某种势在必得的决心。
“鹤章，”裴昱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属于上位者的自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去查清楚，这次斗茶会，评判是谁，最可能夺魁的又是哪几家。还有……慕茗茶肆，他们最大的对手是谁，弱点又在哪里。”
鹤章一愣，随即明白了主子的意图，他连忙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裴昱挥挥手让他退下。
书房再次安静下来，他独自一人，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个在茶香氤氲中倔强奋斗的身影。
“慕知柔……”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块羊脂玉佩，“你既为茶会如此拼命，那本王……便助你一臂之力。这头筹，本王要定了。至于你……”他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光芒，“本王也绝不会放手。”
窗外的夕阳，将他的侧影镀上了一层金边，也照亮了他眼中那份重新燃起的、更加深沉而执着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