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把遥控器翻过来，指甲在背面那行刻字上轻轻刮了一下。电池指示灯已经灭了，外壳上的焦痕摸起来糙糙的。他正要把这玩意儿塞回工具包，人群里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呼喊。
“陈老师！”
他抬头，看见沈如月拨开散场的人流朝他跑来，两条马尾辫甩得厉害，手里高高举着一台银灰色的dVd机。屏幕裂了道缝，电源键耷拉着，像是被人硬掰过。
小姑娘跑到跟前，喘着气说：“可算找到您了！这机器昨晚还好好的，今早一开机就黑屏，声音也没了，我重启了三遍都不行——您给看看，还能救吗？”
陈默没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随即落向她腰间。一块翡翠玉佩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绿得温润，雕工却极精细，边缘一圈回纹缠着暗云纹，中间嵌着个极小的篆体“赵”字。
他眼神微动。
这块玉，不该戴在她身上。
赵家早就败落了，赵天虎入狱后，家里值钱的东西全被查封拍卖。这玉的质地和纹路，倒像是当年赵父挂在书房正墙上的那块——据说是祖传的，从不离身。
他低头看了看那台dVd机，又抬眼看向她急切的脸，忽然笑了笑：“这机器，修不了了，除非……”
“除非什么？”她立刻追问，连呼吸都放轻了。
陈默没往下说。他只是把工具包拉链拉开一条缝，将遥控器轻轻放进去，又合上。动作很慢，像是在等什么。
沈如月盯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边缘：“您别卖关子啊！我可是专程赶过来的，连林晚晴的庆功宴都没去蹭。您说个条件，要零件我去找，要钱我也能凑点——”
“你这机器，不是普通故障。”陈默终于开口，声音不高，“主板烧了是表象，真正的问题在电源管理模块。这种型号的板子，市面上早停产了，想换，得从境外拆机件里淘。”
她说不出话了，只愣愣地看着他。
“而且，”他顿了顿，视线再次掠过那块玉，“戴这种东西来修设备的人，通常不会缺修理费。”
沈如月低头看了眼玉佩，手指一顿：“这是我哥……留下的。他说要是哪天走投无路，就拿它去当铺换钱。可我不想卖，也不想让它闲着。我想学您这样，靠技术吃饭，不靠家底。”
陈默沉默了两秒，正要开口，一只修长的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不容分说地拽住了他的袖口。
“公安部还有事。”苏雪的声音冷得像刚从档案室出来，“现在就得走。”
他侧头看她。她站得笔直，西装外套扣得严实，眼神却朝他极快地眨了一下——几乎看不见。
他知道这是信号。
最近公安系统在查一批异常资金流动，涉及几个海外账户通过艺术拍卖、古董交易洗钱。而“赵”姓私印、特定纹饰的玉器，正是其中一项标记。苏雪不会无缘无故出现，更不会用这种语气打断他。
他顺势往后退了半步，对沈如月说：“下次带东西来，先让我助手过目。”
“可我——”
“我说了，先过助手。”他语气依旧温和，但眼神沉了下来，“不然，这活儿我接不了。”
沈如月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再说什么。她抱着dVd机站在原地，玉佩在路灯下泛着幽光，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苏雪没松手，拽着他转身就走。两人穿过渐渐稀疏的人群，身后还能听见她在小声嘀咕：“‘除非’……除非什么啊……”
林晚晴站在后台通道口，远远看着这一幕，手里还捏着那截剪彩绸带。助理跑过来问要不要上车，她摆摆手：“让他们先走。”
“您不生气？”
“生什么气？”她嗤笑一声，“他又不是我的人。再说了，刚才那小姑娘，一看就是有备而来。玉佩戴得那么显眼，机器坏得也太巧。换了我拍戏，这种桥段都嫌太直白。”
助理挠头：“可陈默不是一向来者不拒吗？怎么这次……”
“因为他知道，”林晚晴把绸带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有人想用熟人，敲他的门。”
她转身往化妆间走，背影利落：“通知财务，把上周签的投资款分成三笔打出去，别让人查到关联。另外，查一下沈如月最近三个月的银行流水，尤其是珠宝店和电子市场的小额转账。”
助理愣住：“您要盯她？”
“不是我要盯。”她回头一笑，“是有人逼我不得不防。”
陈默和苏雪上了车，车门一关，外面的喧闹顿时隔开。司机发动车子，驶向校园方向。
车内安静了几秒。
“玉佩有问题？”陈默先开口。
苏雪点头：“纹路比对过了，和近期三起洗钱案中出现的信物一致。那个‘赵’字篆体，是赵家老宅祠堂牌位上的专用印。十年前就失传了，现在突然出现，要么是仿的，要么……就是原件。”
“她不知道那是工具。”陈默靠在椅背上，闭了会儿眼，“她是真想学技术，也是真想摆脱过去。可有些人，就喜欢拿真心当棋子。”
“公安已经派人盯着她这几天接触的人。”苏雪说着，从包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他，“这是监控拍到的画面——昨天下午，她去过城西一家私人典当行。门口没挂牌，但我们在里面发现了微型信号转发器。”
陈默接过照片扫了一眼。是个不起眼的小门脸，玻璃窗贴着磨砂膜。他没说话，只是把照片翻过来，在背面写下一行数字：8621-3049。
苏雪认得这个编号。是未来记忆碎片里出现过的一组加密频率，属于一种老式境外数据中继协议。十年前根本没人用，但现在，某些地下情报网又悄悄启用了。
“他们开始用旧渠道了。”他低声说，“怕我们监听新系统。”
“你是说，有人借她之手，把信息传出去？”
“不一定是有意。”陈默睁开眼，“可能只是让她去修机器，顺便挂块玉进门。店老板拍照、扫描、发消息，全程她都不知情。等她发现机器坏了，再来找我——一切顺理成章。”
苏雪眉头皱紧：“所以你刚才故意不说完？”
“我在等她反应。”他淡淡道，“如果她是被操控的，听到‘除非’之后，应该会立刻追问下一步指令。但她没有。她是真的急着修机器。”
“那玉呢？”
“先不动。”他说，“让她戴着。我们反过来追踪信号源。只要她再去那家店，或者有人联系她，就能顺藤摸瓜。”
苏雪点点头，把纸收回包里。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一盏盏掠过。远处科研园区依旧黑着，只有几扇窗户透出微弱的光。
“你猜她明天会不会去实验室？”她问。
“会。”陈默说，“而且会带着那台dVd机，和那块玉。”
“你还打算修？”
他笑了笑：“不修机器，也能看出毛病。”
车速渐缓，校门到了。
保安挥手放行，车子拐进主路，直奔实验楼。
陈默解开安全带，伸手摸了摸工具包。那枚从齿轮箱拆下来的销钉还在里面，冰凉坚硬。
他没拿出来，只是轻轻按了按。
二楼实验室的灯还亮着。窗帘没拉严，一道光斜斜地洒在走廊地板上。
他们下车，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
苏雪走在前面，刷卡开门。门锁“咔哒”一声弹开。
陈默跟着进去，反手关上灯，走到工作台前，打开抽屉，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金属盒。盒子上有八个接口，面板写着“信号捕获记录仪”，是他上周刚改好的原型机。
他接上电源，按下启动键。
指示灯亮起，红光一闪，转为绿色。
“等她来。”他说。
苏雪站在门口，看着他把盒子固定在桌角，用一根细线连到天花板的通风管上。
“你准备在这儿守一夜？”
“不一定。”他调试着灵敏度旋钮，“但她一定会来。而且，会以为我只是个修电器的老师。”
他话音刚落，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啪嗒。
由远及近。
陈默抬头看了眼门缝下的光影。
一只手正缓缓搭上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