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墨般浸染着学院。
顾慎为推开那扇熟悉的、略显单薄的宿舍门,一股混合着旧木头、灰尘和淡淡草药味的、独属于此处的气息扑面而来。与他刚刚经历过的矿坑恶臭、血腥和能量灼烧后的焦糊味相比,这平淡甚至有些寒酸的味道,此刻却让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如同被温柔抚平,缓缓松弛下来。
结束了。至少暂时结束了。
去上了个厕所。
后面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投入的稀疏星光和远处路灯的微弱余光,摸索着走到床边。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抗议,灵魂深处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的疲惫。
他没有力气再去回想惊心动魄的细节,也没有精力去思考眉心的印记或是未来的麻烦。此刻,唯一清晰且强烈的念头,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所有的感知——睡意。
不是平常的困倦,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掉的疲惫感,强烈地要求着休眠与沉寂。
他甚至懒得脱去沾染着尘土和淡淡药味的训练服,只是机械地踢掉鞋子,然后便如同失去所有支撑般,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坚硬的床板上。
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震起细微的灰尘。
他却毫无所觉。
身体接触到坚实平坦的床面,感受到粗糙却熟悉的布料触感,最后一丝强撑的意识也随之瓦解。眼皮如同沉重的闸门,轰然落下,将外界的一切光线和声音隔绝。
几乎没有经过任何过渡,他的呼吸就在瞬间变得悠长、沉重、且极其平稳。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胸腔的全部容量,每一次呼气都带着一种卸下千钧重担后的彻底放松。
没有做梦。没有惊醒。没有辗转反侧。
他的意识直接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温暖而黑暗的宁静深海之中。身体本能地舒展开,偶尔会因为某个伤处的隐痛而极轻微地抽搐一下,但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沉睡。
他睡得像一块沉入湖底的石头。这是身体和精神在经历极度透支后,最本能、最迫切的自我修复。
时间在沉睡中悄然流逝。
直到第二天上午,明亮却不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完整地洒满整个房间,将空气中的尘埃照得清晰可见。
顾慎为的眼皮才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有几道细微的裂痕,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阳光有些晃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恍惚了片刻。
一种奇异的感觉包裹着他。
身体依旧酸痛,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消退了许多。精神不再是枯竭的荒漠,而是如同被夜雨滋润过,虽然距离充盈还很远,但至少有了些许湿润的生机。
最重要的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安宁感。
他静静地躺着,没有立刻起身。听着窗外传来的、学员们隐约的交谈声、训练场的号令声,这些曾经寻常甚至觉得嘈杂的声音,此刻听来却有一种令人心安的现实感。
他终于确定,自己真的回来了。从那场光怪陆离、杀机四伏的冒险中,回到了虽然平凡却坚实的生活里。
他缓缓坐起身,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伤口已经结痂。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触摸了一下眉心。
那个银蓝色的印记依旧存在,触感微温,提醒着他那一切并非梦境。
但此刻,在这明媚的晨光下,它似乎也不再显得那么突兀和危险,更像是一个特殊的……纪念品。
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让混沌的思维逐渐清晰。
然后,他掀开薄被,穿上干净的学院制服,动作有些缓慢,却异常稳定。
推开宿舍门,阳光瞬间涌来,有些刺眼,却充满了暖意。
新的一天,开始了。是回归现实后的,真正平凡的一天。而他,正需要这样的一天,来重新确认脚下的土地,和生活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