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御风坐进车里，车门关闭的瞬间，后视镜中那道人影仍站在原地，手里紧握着那枚虚假记录仪。他没有回头，只是将左手从夹克口袋抽出，指尖残留着硬盘边缘的金属棱角。司机踩下油门，黑色轿车缓缓驶离林荫道。
车子刚拐出教学区主路，他抬手按住副驾储物格的开关。“停一下。”声音不高，却让司机立刻松开油门。他打开格层，取出一个未拆封的屏蔽袋，将离线硬盘重新封装，动作干脆利落。随后从内袋摸出一张校园平面图，用签字笔在实验楼西侧通道与宿舍之间的三角绿地画了个圈。
“师傅，前面路口放我下来就行。”
司机依言靠边停车。车门开启时夜风涌入，他整了整衣领，确认工具包拉链闭合严密，下车后径直走向那片被路灯分割成明暗区块的小路。脚步节奏不变，但每一步落地的位置都经过计算——避开积水反光区，贴侧行道树移动，利用长椅与花坛作为遮蔽点。
三十米外，那人影再次出现，保持着稳定的距离。
陈御风放缓步伐，右手滑入工具包内侧，握住防暴电筒。前方是连接图书馆与宿舍区的林荫道，两侧灌木丛生，灯光稀疏。他继续前行，在接近中央灯柱时突然驻足，转身面对来路。
“出来吧。”
声音不高，却穿透夜色清晰传开。那人影猛地顿住，身体半隐在廊柱之后。
陈御风没再说话，只是向前迈了一步，左手插回夹克口袋，触到加密硬盘的硬边。他的视线锁定阴影处的轮廓——体型偏瘦，肩背微弓，双手垂在身侧，没有做出攻击姿态。
五秒静默后，树后传来轻微脚步声。一名男生走出阴影，戴着一副起雾的眼镜，穿着起球的藏青色毛衣，袖口沾着灰白色粉末。他停下脚步，距离陈御风约六米，喉结动了动。
“你……刚才扔的那个东西，是假的。”
陈御风没动，目光扫过对方双手。指节细长，虎口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茧，右手中指边缘还残留一道新鲜划痕，像是被金属边缘刮破。
“所以你跟了我一路？”他语气平稳，没有质问意味，更像是在确认某个推断。
男生点头，摘下眼镜擦拭镜片，手指微微发抖。“我在K7废料场见过你。那天晚上，你拿走的那块‘钛合金’，根本不是tc4。”他重新戴上眼镜，眼神终于对上陈御风，“那是用报废航材压铸的假料，掺了至少15%的工业铝粉。标签是伪造的。”
陈御风眉头微不可察地一动。
“你怎么知道？”
男生从背包里取出一页手写笔记，递上前两步又停下，似乎意识到不能靠得太近。“这是我做的元素分析。用便携式xRF测了三遍，数据一致。赵天翔给你的编号对应的是高纯度钛锭库存，但实际材料密度只有4.1克每立方厘米，正常tc4是4.4以上。”他声音渐稳，“晶相结构也对不上，有明显冷压成型痕迹。”
陈御风盯着那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数值、符号和简图，角落还标注了测试时间：昨晚23:17。字迹工整，参数标注方式符合专业习惯，不是临时编造。
他没接笔记，反而从工具包夹层取出一小块金属碎片——正是昨夜从集装箱残件上剥离的样本。
“你说它含铝15%，现在能看出来？”
男生伸手接过，动作谨慎。他将碎片举到月光下，眯眼观察表面纹理，随后轻轻敲击两下。清脆的响声在寂静中荡开。
他闭上眼，耳朵微微侧倾，像是在捕捉余音衰减的节奏。三秒后睁开。
“高频振动衰减太快，说明内部晶格紊乱，存在大量非金属夹杂物。铝粉混合不均，热处理也没到位。”他指着断口边缘一处泛白区域，“这里析出了β相，但分布杂乱，典型的急冷缺陷。如果是正规tc4，不会这样。”
陈御风瞳孔微缩。
这不只是仪器检测的结果复述，而是基于材料声学特性的现场判断。这种能力，他在前世只在几位顶尖材料专家身上见过。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周子豪。材料学院大二三班。”男生声音低了些，“我们是一个宿舍楼的，不过不同专业，你可能不认识我。”
陈御风记起来了。三楼东侧尽头那间房，总亮着灯到凌晨，墙上贴满金属相图和发动机剖面手绘。有次深夜回寝，看见这人蹲在走廊角落，用听诊器贴着暖气管听水流声，说是研究管道共振频率。
他收回目光，看了看手表。上海牌机械表的分针指向十一点四十二分。
“你说赵天翔给的标签是假的？”他问。
“不止是标签。”周子豪摇头，“整个入库单都是p过的。真正的tc4高纯钛锭上周才运抵沈氏自建库，还没分配出去。我查过物流记录。”
陈御风沉默片刻。这意味着赵天翔不仅想让他接触劣质材料，还想让他误以为是从正规渠道获取——一旦用于实验导致失败，责任全在他身上。
而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学生，不仅识破了造假手法，还追查到了源头。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周子豪低头，手指摩挲着笔记本边缘。“我爸是炼钢厂的。去年因为一批不合格合金导致炉体炸裂，他被飞溅的钢渣伤了腿。厂里说材料没问题，可我知道……有人换了样件。”他抬头，“我不想再看到有人用假数据毁掉真东西。”
陈御风看着他。镜片后的双眼虽显紧张，却没有闪躲。
他伸手，从工具包取出一支签字笔，在笔记本边缘撕下一张空白页，写下一行时间和地点：“明天下午三点，老发动机陈列室。带你的笔记本过来。”
周子豪接过纸条，手指收紧。
“你要做什么？”
“验证一件事。”陈御风说，“涡喷-7A残件旁那台老式光谱仪，还能用吗？”
“我能修。”周子豪脱口而出，“电源模块老化，信号干扰严重，但我调过三次，现在误差能控制在0.3%以内。”
陈御风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
“那就三点见。”
他转身朝宿舍楼方向走去。脚步沉稳，不再刻意规避路线。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停下。
“陈御风！”
他回头。
周子豪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张纸条，镜片在路灯下泛着微光。
“那个……如果你要做航发试验，我可以帮你测材料疲劳寿命。我有自己的算法，比标准模型快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