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顾昭的手机在修复室的檀木案几上震动时，他正蹲在窗台给师父养的青竹浇水。
竹影扫过屏幕，来电显示是苏绾的号码——这姑娘向来公私分明，若非要紧事，不会在休息日打扰他。
\"市博物馆新出土了批清代首饰，林主任点名要你去帮忙掌眼。\"苏绾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金属般的冷硬，\"半小时后我开车接你，别迟到。\"
顾昭应了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竹节。
三天前的绣帕匣事件后，苏绾看他的眼神总像在看一本没翻完的旧书，此刻这通电话，倒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了层窗户纸。
博物馆鉴定室的空调开得很足。
顾昭进门时，林主任正对着玻璃展柜里的首饰皱眉，金丝眼镜滑到鼻尖，见他来立刻直起腰：\"小顾，你看看这些东西。
墓葬出土的，按理说保存该完好，可这批银器锈得蹊跷。\"
展柜里铺着丝绒衬布，十二件首饰按形制排开：缠丝银镯、点翠头花、累丝项圈......顾昭的目光扫过第三件时顿住了。
那是支银簪，簪首雕着并蒂莲，莲瓣边缘结着暗褐色锈斑，可在他\"点化万物\"的视野里，锈斑下的灵脉正像被踩痛的蛇般扭曲蠕动，暗红纹路间还渗着极淡的黑雾。
\"这支簪子......\"他伸手要取，指尖刚触到展柜玻璃，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有问题？\"苏绾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镇灵罗盘在她掌心若隐若现。
顾昭没答话，从兜里摸出灵火晶石。
当温热的晶石贴近银簪时，玻璃展柜突然发出\"嗡\"的轻鸣，黑雾顺着晶石表面往上窜，像被火引的纸线。
他瞳孔微缩——师父笔记里写过，邪念污染的古物会主动排斥灵息，这黑雾分明是在抗拒净化。
\"林主任，能借副手套吗？\"他声音平稳，指甲却掐进掌心。
林主任推了推眼镜：\"这簪子不过光绪年间的，没铭文没款识，能有什么问题？\"话虽这么说，还是从抽屉里取出白手套递过来。
顾昭戴上手套，指尖刚碰到银簪，刺骨寒意便顺着神经往脑子里钻。
他踉跄半步，后背抵上展柜，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苏绾眼疾手快扶住他胳膊，罗盘指针突然疯狂旋转，\"咔\"地撞在\"凶\"字刻度上，发出金属刮擦般的刺耳声响。
\"联系老周，送封印匣过来。\"她压低声音，另一只手已经摸出手机。
顾昭咬着后槽牙稳住心神。
他能感觉到那股寒意里裹着极强的执念，像根细针直扎进意识海。
眼前景物开始扭曲，展柜、苏绾、林主任的身影逐渐模糊，再睁眼时，他站在间雕花拔步床前。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照见床上女子的脸。
她穿着月白中衣，胸口插着支银簪，鲜血顺着衣襟滴在青石板上，染出朵狰狞的红梅。\"我不能......不能死在这里......\"她喉咙里发出气音，指尖抠着床沿，指甲缝里全是血，\"他们要毁我清白......要我给那老东西殉葬......\"
顾昭想退，脚却像粘在地上。
女子突然抬头，眼白里爬满血丝，直勾勾盯着他：\"你看得见我？\"她抬手，指甲瞬间变长三寸，穿透他的虚影，\"帮我......帮我杀了他们......\"
寒意化作实质的黑雾，缠上顾昭的脖颈。
他想起三天前绣帕里小蝶的灵息——那是种温软的、带着桂花香的力量。
他强撑着在意识里翻找，终于触到那丝残灵，像抓住根救命稻草般拽过来。
\"不是你该索的命。\"他咬着牙开口，残灵的温软与黑雾的阴寒在意识里激烈碰撞，\"执念太重，只会让你魂飞魄散。\"
女子的指甲突然松了。
她望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我本想......本想等他来接我......\"话音未落，幻境如碎镜般裂开，顾昭猛地栽进苏绾怀里。
\"顾昭！\"苏绾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急切，\"你怎么样？\"
顾昭喘着粗气抬头，发现自己正跪在地上，手里的银簪剧烈震动，几乎要挣脱手套飞出去。
林主任的脸白得像张纸，扶着展柜的手直抖：\"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封印匣到了。\"老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这位苏家旧仆抱着个巴掌大的檀木匣，匣面刻着雷纹，见众人看过来，只默默将匣子放在桌上。
顾昭抹了把脸上的汗，单手撑着桌子站起来。
他捏着银簪的手背上暴起青筋，另一只手快速结印，三道黄符\"唰\"地贴在匣盖上。
银簪刚被放入匣中，雷纹突然泛起金光，将簪身的黑雾一点点吸进去。
\"好了。\"他退后两步，靠在墙上，喉咙发腥。
林主任凑过去看，镜片上蒙了层白雾：\"这......这就封好了？\"
苏绾没说话，目光落在顾昭苍白的脸上。
三天前在老宅，他也是这样沉静地面对未知；此刻被邪念反噬到脱力，眼底却仍亮着团火。
她忽然想起昨晚查的资料——玉衡轩百年前的修复记录里，顾守真的名字后面总跟着\"镇凶净灵\"这样的备注。
\"你到底是谁教出来的？\"她问，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子。
顾昭正要答话，檀木匣里突然发出声尖锐的鸣响，像有人用指甲刮过玻璃。
众人一愣，再看时，匣面雷纹已经暗了下去，只剩银簪在匣底静静躺着，锈斑依旧，却没了半分活气。
\"看来是彻底封死了。\"老周弯腰要收匣子，顾昭突然\"嘶\"了声。
他抬起手腕，灵火晶石表面不知何时多了道细痕，像条小蛇趴在半透明的石体上。
苏绾凑近看，瞳孔微缩——这晶石是苏家传了三代的镇灵宝物，寻常邪物根本伤它不得。
\"可能......是反噬。\"顾昭扯了扯嘴角，把晶石塞回衣领。
他能感觉到师父留下的残纸在兜里发烫，上面\"七月半，月蚀时\"的字迹仿佛活了，正一下下戳着他的皮肤。
出博物馆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苏绾的车停在梧桐树下，顾昭站在树影里摸了摸口袋，残纸的边角硌得他手心发疼。
他抬头看天，云层里漏下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得赶紧回玉衡轩，查查师父笔记里有没有关于这支银簪的记载。
风卷着梧桐叶从脚边掠过，顾昭突然想起幻境里女子的眼泪。
他摸了摸脖颈间的晶石裂痕，低声道：\"别怕。\"像是说给那女子听，又像是说给即将到来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