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熊的话像一块冰，砸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大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漕帮护卫们的手紧紧按在刀柄上，目光不善地盯着李狗蛋一行人。
王捕头和衙役们背靠背，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握着武器的手微微颤抖。阿宝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肌肉紧绷，如同一头随时准备扑击的猛兽。胡言更是腿软得几乎要瘫倒在地。
李狗蛋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脑子里飞速盘算着各种说辞，但任何一种在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形势下都显得苍白无力。通缉画像就在眼前，人赃并……呃，人就在现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十三娘身上。
面对焦熊狰狞的威胁和满厅的敌意，十三娘却依旧端坐着，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她只是轻轻抬起眼，看向焦熊，那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看的不是一群凶神恶煞的漕帮悍匪，而是一群土鸡瓦狗。
“焦舵主，”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想拿这份赏金？”
焦熊被她这平静的态度弄得有些心里发毛，但仗着人多势众，强撑着冷笑道：“怎么？不行吗？官府的赏金，不拿白不拿！更何况，还是纵火焚烧官粮的重犯！”
“行，当然行。”十三娘居然点了点头，“监察司只管百官不法，不管地方缉盗。你要拿人，请便。”
这话一出，李狗蛋等人脸色瞬间惨白！王捕头更是难以置信地看向十三娘。
焦熊也是一愣，没想到对方这么干脆就放弃了？
但十三娘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刚露出的笑容僵在脸上：“不过，焦舵主，抓人之前，最好想清楚两件事。”
“第一，你抓了他们，送去清河县领赏。吴县丞和赵员外会不会让你活着拿到赏金？他们会不会干脆杀你灭口，把漕帮也拖下水，坐实这伙‘悍匪’袭击码头、焚烧官粮的罪名？到时候，你这黑水隘，挡不挡得住官兵围剿？”
焦熊瞳孔微微一缩，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巨额赏金让他一时头脑发热。
经十三娘一点，背后的寒意顿时冒了上来，赵德旺和官府那帮人的嘴脸，他再清楚不过。
“第二，”十三娘继续道，声音更冷了几分，“你动我的人，就是打我的脸，打我监察司的脸，你觉得，是我监察司查案的手段狠，还是清河县衙门的板子狠？你今天动了他们一根汗毛，我保证，你，还有你这黑水隘分舵，见不到下个月的漕船。”
赤裸裸的威胁！比刚才更加直接，更加冰冷！
焦熊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手中的铁胆捏得咯咯作响，他死死盯着十三娘，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虚张声势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大厅里落针可闻，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铁胆摩擦的噪音。
李狗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这是在刀尖上跳舞，赌的就是焦熊对监察司的恐惧能否压过对赏金的贪婪。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
终于，焦熊猛地将铁胆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吓了所有人一跳。
他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十三娘，我给你这个面子！人，我不动！但是！”
他话锋一转，指向十三娘：“你要找的‘泥鳅黄’，我的确不知道！你们现在立刻给我离开黑水隘！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这是下了逐客令，也是一种妥协。
十三娘却摇了摇头：“找不到‘泥鳅黄’，我不会走。”
“你！”焦熊勃然大怒，刚要发作。
就在这时，那个之前上来报信的小头目，似乎为了将功补过，小心翼翼地插嘴道：“舵…舵主…您忘了？三个月前，丰泰号那批货卸船时，好像是有个老家伙多嘴，被…被钱扒皮的人带走了…好像…好像是姓黄…”
焦熊猛地瞪向他：“多嘴！”
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
十三娘眼神锐利如刀，立刻抓住话头：“钱扒皮的人？带去了哪里？”
小头目吓得一哆嗦，不敢看焦熊杀人的目光，结结巴巴道：“好…好像…就关在码头废弃水牢里…说…说是等风头过了再处理…”
废弃水牢！
李狗蛋心里一沉，那种地方，关三个月，还能有活人？
十三娘猛地站起身：“带路！”
焦熊脸色变幻，最终狠狠一挥手：“带她去！赶紧看完赶紧滚！”
他显然也不想再沾染这麻烦事。
于是，在那小头目的带领下，一行人再次来到喧闹混乱的码头区，绕到一处极其偏僻、散发着恶臭的河湾。
那里有一个半淹在水里的石砌建筑，入口处锈迹斑斑的铁门几乎被淤泥和水草淹没。
“就…就在里面…”小头目指着那黑漆漆的入口，脸上带着恐惧，不敢靠近。
阿宝上前，用力拽开锈死的铁门，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扑面而来，混合着腐水、霉烂和死亡的气息。
里面昏暗无比，水深及膝，冰冷刺骨。借着身后透进来的微光，可以看到水里漂浮着各种污物，两侧是锈蚀的铁笼。
“点灯！”十三娘命令道。
王捕头赶紧点亮带来的气死风灯。昏黄的灯光驱散部分黑暗，照亮了这个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几个衙役忍不住干呕起来。
他们在最里面一个半淹在水中的铁笼里，看到了一个蜷缩着的身影。那人一动不动，浑身污秽，几乎看不出人形，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
“是…是他吗？”李狗蛋忍着恶心问道。
带路的小头目远远看了一眼，连连点头：“是…是泥鳅黄…居然还没死…”
十三娘眼神一寒，对阿宝道：“打开它！”
阿宝用力掰开锈蚀的笼锁，十三娘毫不犹豫地踏进污水中，伸手去探那老人的鼻息。
就在这时，那原本如同死尸般的老人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沙哑的呻吟。
十三娘迅速检查了一下，眉头紧锁：“还有口气，但很弱，必须立刻抬出去救治！”
王捕头等人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老人从冰冷的污水中抬出。
老人骨瘦如柴，轻得吓人，浑身散发着恶臭。
然而，就在他们将老人抬出水牢，来到外面相对清新的空气中时，异变再生！
码头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哗和惊呼声，还夹杂着船只碰撞和某种沉重的、有节奏的击水声！
“怎么回事？”焦熊厉声问道。
一个漕帮汉子连滚爬爬地跑来，脸上满是惊惶：“舵主！不好了！河…河上来了好多官船！打着…打着巡漕御史的旗号！已经把码头出口堵住了！正在派人登岸检查！”
巡漕御史？！
焦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巡漕御史是中央派下来专门巡查漕运事务的钦差，权力极大！怎么会突然跑到黑水隘这鬼地方来？
十三娘也是眉头紧蹙，显然这超出了她的预料。
李狗蛋心里更是叫苦不迭！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巡漕御史是敌是友？要是和赵员外一伙的，那他们今天可真就插翅难飞了！
“快！先把人抬到安全的地方！”十三娘当机立断。
但已经晚了！
只见一队盔明甲亮、装备精良的军士，在一个穿着青色官袍、面色严肃的官员带领下，正迅速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那官员目光锐利，一眼就看到了被抬着的、奄奄一息的“泥鳅黄”，以及神色慌张的焦熊和明显不是漕帮人员的十三娘、李狗蛋等人。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此地发生何事？”那官员沉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焦熊吓得腿都软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卑…卑职黑水隘分舵舵主焦熊，参…参见御史大人！”
那巡漕御史根本不理他，目光直接锁定十三娘：“你是何人？此人又是怎么回事？”他指着泥鳅黄。
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十三娘深吸一口气，知道隐瞒无用，正欲开口亮明身份。
突然，那奄奄一息的“泥鳅黄”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扎了一下，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哑地喊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
“粮…粮…漕粮…赵…赵家…毒…”
话音未落，头一歪，再次昏死过去。
但那几个字，却清晰地钻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粮！毒？
巡漕御史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和凌厉！他猛地看向十三娘和焦熊，厉声道：“把所有相关人员，全部带回船上！严加看管！本官要亲自审问！”
军士们立刻上前，将十三娘、李狗蛋、焦熊以及昏迷的泥鳅黄全部围住。
李狗蛋看着那些明晃晃的刀枪和御史冰冷的脸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玛的！这案子，好像越捅越大了！“毒”又是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