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呼吸彻底停了。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缩成一团硬核，不再跳动。
门外，是陈主任那伪装成关切的、黏腻的声音。
门内，走廊深处，那只饱满得过分的气球静伏在阴影里，红得发黑，像一个凝固的血泡，等待着。
它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进来的？我明明锁了门！那根纸尾巴……难道不只是警告？还是……钥匙？
叩。叩。叩。
敲门声又响了。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令人发疯的耐心。
“李小姐？听到吗？开开门，我们很担心你。”陈主任的声音像抹了油的毒蛇，从门缝里丝丝地钻进来，“刚才跑那么急，是不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跟我们说说，物业就是为业主服务的嘛。”
我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更浓了。身体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恨不得能融进去。我不敢看门，也不敢看走廊里那个气球。我的眼球几乎要僵住。
服务？他们是为“它”服务的！
突然——
啪嗒。
一声极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声响从走廊深处传来。
是气球！它动了一下？撞到了什么东西？
不。
我的眼球艰难地转动，循着声音的方向——不是气球本身。
是系着气球的那根白色的、纸搓的尾巴尖。它原本软塌塌地垂在地上，现在，却自己抬起来了一点，轻轻搭在了走廊入口的门框上。
像一根苍白的手指，无声地指向我所处的客厅，指向缩在墙角的我。
它在给谁指路？
“李小姐，”门外的声音忽然变了，那层虚伪的关切像蜡一样融化脱落，露出底下冰冷的、金属般的本质，“你不开门，我们可就自己进来了。楼栋安全，我们有备用钥匙的，你知道的。”
备用钥匙！他们果然能进来！
绝望的冰冷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
而就在陈主任话音落下的瞬间——
呲——呲——
一种细微的、漏气的声音，突兀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来自走廊。
那只饱满的红气球，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一点点地、缓慢地干瘪下去！
它饱满光滑的表面开始出现褶皱，像老人迅速枯萎的皮肤。它不再圆润，正在变小，那浓得化不开的红色也仿佛随之黯淡。
但它没有飘起来，反而更沉地坠向地面。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把里面的“气”，缓缓地、一口一口地……吸走。
是谁？谁在吸？
走廊深处只有更浓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只不断干瘪下去的红气球，和那根搭在门框上、指向我的苍白纸尾。
门外，响起了钥匙串叮当作响的声音。他们开始找钥匙了！
里外夹击。
我就要被堵死在这里！
巨大的恐惧终于冲垮了堤坝，求生的本能像肾上腺素一样猛地注入我的四肢百骸！
不能坐以待毙！
我的视线疯狂扫视，最终落在几米外的厨房门上！厨房！那里有一扇对着天井的小窗！虽然装着防盗网，但那是我唯一的出路！
就在钥匙插进锁孔，发出金属扭动的“咔哒”声的同一瞬间——
我像一颗出膛的炮弹，从墙角猛地弹起，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不发一声地扑向厨房！
“砰！”
我重重撞上厨房的门，反手死死拧上门内侧那个小小的旋转锁扣！
几乎在同一秒，外面客厅传来了我家防盗门被打开的、沉重的吱呀声——
以及陈主任那不再掩饰的、冰冷的声音：“找到你了。”
而我背后，厨房狭窄的空间里，那扇对着天井的小窗外……
一张脸，正贴着沾满油污的玻璃向里张望。
是那个巡楼的保安老赵。他的脸挤在防盗网的铁条之间，嘴角咧到一个非人的弧度，腮帮子鼓得滚圆，仿佛含着一大口气。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带着一种纯粹的、狩猎般的兴奋，牢牢地锁定了我。
他的手里，正拿着另一只鲜红的、吹得半鼓的气球。
我像被钉在了原地，血液哗啦一下全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前有狼。
客厅的门被推开，陈主任那肥硕的身影堵在门口，光线从他身后透入，剪出一个令人窒息的轮廓。他手里似乎也拿着什么东西，阴影里看不真切。
后有虎。
厨房窗外，保安老赵的脸挤压在防盗网的铁条上，扭曲变形，鼓胀的腮帮子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即将爆开的蟾蜍。他手里那只半鼓的红气球，像一颗畸形的心脏，在他指尖微微颤动。
我被堵死在这个狭窄、油腻的厨房里，无处可逃。
“找到你了。”
陈主任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一种黏腻的满足感，脚步声响起，他正在不紧不慢地靠近厨房门。
而窗外，老赵的嘴角越咧越大，几乎到了耳根，那不是一个人类能做出的表情。他开始用空着的那只手，一根一根地、缓慢地掰着厨房窗户的插销！
那老旧的金属插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每一声都像刮在我的骨头上。
怎么办？怎么办？！
我的眼球因极度恐惧而疯狂转动，扫过灶台、橱柜、洗菜池……最后，定格在砧板上——那里插着几把刀！
求生的本能再一次压倒了僵直的身体！我猛地扑过去，一把抽出了那把最厚的切骨刀！冰冷的刀柄握在手里，带来一丝虚妄的勇气。
几乎同时——
“咔！”
窗户外面的插销被彻底掰开了！
老赵狞笑着，开始用力推窗！
而厨房的门把手，也在这个时候猛地向下转动！门板被外面的人用力推撞，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幸亏我刚才锁上了那个小小的旋转锁扣，薄薄的门板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锁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进退无路！必须选择一个！
窗外的老赵只有一个人！而门外……我不知道陈主任身后还有谁！
赌一把！
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既是给自己壮胆，也是想吓退对方，双手握紧刀柄，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正在被推开的窗户猛冲过去！
“滚开！！”
刀尖对准了老赵挤在防盗网间的脸！
老赵似乎没料到我会直接反抗，推窗的动作顿了一下。
就是现在！
我不是要攻击他，我知道刀捅不到隔着防盗网的他——我的目标是窗户！
“哐啷！！！”
厚重的切骨刀狠狠劈砍在窗玻璃上！玻璃应声而碎！无数碎片像冰雹一样溅射开，有的砸在老赵脸上，有的溅回我身上！
老赵发出一声怪叫，猛地向后缩头！
机会！
我根本不去看他的情况，丢掉刀，双手猛地抓住那冰冷的防盗网铁条，用尽吃奶的力气向上攀爬！我要从这扇破窗户爬出去！哪怕外面是三层楼高的天井！
“砰！砰！砰！”
身后的厨房门被撞得山响，锁扣已经扭曲变形，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我像一只绝望的困兽，手脚并用地爬上窗台，碎玻璃扎进了我的手掌和膝盖，但我感觉不到疼。冰冷的夜风灌进来，吹得我一个哆嗦。
天井下方黑黢黢的，像一张深渊巨口。
就在我一条腿刚刚迈出防盗网，整个人卡在窗口的瞬间——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厨房门终于被撞开了！
陈主任挤了进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但他并没有立刻扑向我。
他的身后，那个年轻的女物业王薇也走了进来，她的脸比在监控室里时更加苍白，像一张白纸，眼神空洞，走路的样子轻飘飘的，像个被线牵着的木偶。
而陈主任的手里，拿着一个东西。
那不是一个气球。
那是一团暗红色的、湿漉漉的、仿佛刚刚剥下来的什么动物的皮？不……那形状……
他双手捧着那团东西，递到嘴边，腮帮子再次鼓胀起来——
他开始吹气。
那团软塌塌、湿漉漉的东西，随着他的吹气，以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方式迅速膨胀、延展，表面变得光滑……
几乎是在几秒之内，就在我的眼前，它被吹成了一只……
崭新无比的、鲜红欲滴的、饱满滚圆的——
红气球。
他松开口，熟练地将吹气口打结，捏着那根瞬间变得苍白干爽的纸尾巴，抬起头，看向卡在窗口的我。
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怜悯和残忍的笑容。
“李小姐，”他晃了晃手里新鲜出炉的红气球，声音像裹着糖霜的毒药，“你的气球……吹好了。”
窗外下方的黑暗中，传来老赵呼哧带喘的、兴奋的笑声。他显然已经爬了下来，正等在下面。
我卡在防盗网之间，上不去，下不来，碎玻璃深深扎进肉里。身前是吹出新鲜气球的魔鬼，身后是等待接住我的魔鬼。
夜风吹过，陈主任手里那只新气球微微晃动，红得刺眼。
它那么新，那么红，仿佛刚刚被鲜血浸透，又被人用力吹胀。
而我，就是那个即将被塞进去的……“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