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从一场无尽漫长的噩梦中挣扎而出，又像是穿透了一层厚重而冰冷的水膜。
当林羽的意识从近乎溃散的边缘重新凝聚时，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感”。
混乱狂暴的虚空能量消失了，扭曲破碎的规则碎片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古老、甚至带着些许悲凉与死寂的独特道韵。
他“睁开”了神识。
映入“眼帘”的，并非他预想中的某个生机勃勃的世界，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荒凉而奇异的土地。
天空是永恒的昏黄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如同凝固血痂般的云层低低压着，散发出黯淡的光芒，勉强照亮着下方的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如同灰烬般的颗粒，蕴含着极其稀薄却异常精纯的天地灵气，但这灵气之中，却混杂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衰败与死亡气息。
大地是暗红色的，如同被无数神魔的血液浸染过，坚硬而冰冷。放眼望去，到处都矗立着巨大无比的、残破不堪的骨骸！
有些骨骸如同山峦般绵延，肋骨如同撑天之柱，头骨如同陨落的星辰，空洞的眼窝凝视着昏黄的天空，即便死去了不知多少岁月，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有些则相对较小，但形态各异，有的生有翼骨，有的带着尾椎，有的头生多角，显然并非人族。这些骨骸大多残缺不全，布满了战斗留下的裂痕、爪印甚至是被某种恐怖力量洞穿的孔洞。
除了骨骸，还有无数断裂的、锈迹斑斑的巨大兵器斜插在大地上。有如同城门般宽阔的巨剑，有如同山峰般沉重的战锤，有长达千丈、已然折断的长矛……这些兵器早已失去了灵光，但材质非凡，历经无尽岁月而不腐，无声地诉说着当年战争的惨烈。
这里，是一片浩瀚无边的古战场！一片属于未知神魔的葬地！一片……死寂的陵园！
“这里是……什么地方？”林羽心中震撼。他从这些残留的骨骸和兵器上，感受到了远超洞虚境，甚至可能超越他理解范畴的力量层次。哪怕只是一丝残留的气息，都让他这刚刚突破的洞虚境碑灵感到自身的渺小。
他仔细检查自身状态。
情况很不妙。
碑体之上，裂纹密布，如同即将破碎的瓷器。原本流动的银灰色光泽变得极其黯淡，表面的轮回光晕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寂灭源核缩小了一圈，旋转缓慢，表面的裂痕触目惊心，每一次微弱的转动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混沌星力几乎干涸，只剩下源核深处一丝本源在艰难地维系着。
心火依旧在燃烧，但火苗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正是这缕不灭的心火，支撑着他的意志没有在虚空中彻底沉沦。
“伤势太重了……领域自爆的反噬，加上穿越无序漩涡带时受到的规则冲击……”林羽意识中泛起一丝苦涩。好不容易突破洞虚，还没来得及巩固，就落得如此境地。现在的他，实力十不存一，恐怕连一个普通的聚源境修士都未必能对付。
他尝试吸收周围的天地灵气进行疗伤。然而，那些混杂着衰败死气的灵气刚一入体，就引动了寂灭源核的剧烈反应，不仅无法有效转化，反而加剧了源核的震荡和痛楚。
“不行，这里的能量属性与我的寂灭大道虽然有些许相似，但更多是纯粹的死亡与衰败，缺乏轮回转化之机，直接吸收有害无益。”林羽立刻停止了尝试。
必须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慢慢梳理伤势，寻找适合此地的能量吸收方式。
他强提精神，操控着残破的碑体，贴着暗红色地面，小心翼翼地低空飞行，同时将微弱的神识扩散到极限，警惕地探查着周围。
这片神魔陵园死寂得可怕。除了风声穿过巨大骨骸孔洞时发出的呜咽，听不到任何虫鸣鸟叫，感受不到任何生灵的气息。仿佛这里除了死亡，还有死亡。
飞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景象略微发生了变化。出现了一些相对低矮的、由某种黑色岩石堆砌而成的残破建筑，像是古老的祭坛、倒塌的殿宇根基。在这些建筑之间，散落着更多相对“完整”的骨骸，它们似乎是在守护着什么，或者是在进行某种仪式时被一同埋葬。
就在林羽飞近一片半塌的、刻满了未知符文祭坛时，异变陡生！
嗡！
他下方的一片暗红色土地突然亮起了一圈复杂的纹路，那纹路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血色，散发出禁锢与镇压的气息！
“阵法？！”林羽心中大惊，想要催动星移影遁术逃离，但伤势沉重的他反应慢了一瞬，而且这阵法启动极快！
一股强大的束缚之力瞬间笼罩了他的碑体，将他死死地定在了离地三尺的空中！阵法中传来一股股阴冷的力量，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试图钻入他的碑体，侵蚀他的本源！
“糟糕！”林羽心头一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力挣脱这个明显不凡的禁锢阵法。
他奋力催动寂灭源核，试图释放寂灭星力抵抗那阴冷力量的侵蚀，但源核剧震，裂纹似乎有扩大的趋势，只能勉强在碑体表面形成一层微弱的抵抗光晕，延缓侵蚀的速度。
就在他以为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可能要栽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时——
“咦？”
一个带着些许疑惑和好奇的、略显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在一旁响起。
林羽的神识立刻“看”去。只见从那半塌的祭坛阴影处，缓步走出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穿着一件极其古朴、甚至有些破烂的灰色长袍，长袍的样式是林羽从未见过的。他须发皆白，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仿佛经历了无尽的风霜。但他的眼睛，却并不浑浊，反而透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与平静。
最让林羽感到惊异的是，这老者身上没有任何强大的能量波动，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老者。但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片诡异的神魔陵园？又怎么可能在他神识探查下毫无征兆地出现？
老者走到阵法旁，仔细打量着被禁锢在半空的林羽所化的石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一块碑？还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能穿过外围的‘葬神煞雾’和内部的‘万古寂灭大阵’残迹，落到这核心陵园来？”老者自言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奇怪，奇怪……材质非金非石，蕴含的道韵……竟是如此纯粹的寂灭与轮回之意？与这片陵园的死气相冲，却又隐隐相合……”
他伸出手指，凌空一点。
笼罩林羽的禁锢阵法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那股阴冷的侵蚀力量也如潮水般退去。
林羽顿时感到浑身一松，但依旧不敢大意，悬浮在原地，警惕地“注视”着这个神秘老者。
“小家伙，不必紧张。”老者似乎看出了林羽的戒备，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算是和善的笑容，但那笑容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得有些僵硬，仿佛很久没有笑过了。“老朽是这片‘万神寂灭之地’的守墓人，你可以叫我‘墓老’。”
守墓人？万神寂灭之地？
林羽心中更加惊疑。这片陵园果然来历非凡，而眼前这个自称守墓人的老者，更是深不可测。他能轻易操控这里的阵法，其身份和实力绝对不简单。
“前辈。”林羽尝试以神识传递意念，他的碑体微微震动，发出低沉的声音，“晚辈林羽，遭逢大难，误入此地，绝无冒犯之意，还请前辈见谅。”
“林羽？误入？”墓老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能从那连真神都能葬送的虚空乱流和无序漩涡里‘误入’到这核心之地，你这小家伙，运气倒是不错，或者说……冥冥中自有定数？”
他踱步走近，目光仿佛能穿透林羽的碑体，看到他内部残破的寂灭源核和那缕微弱的心火。
“伤得很重啊……领域自爆，源核受损，神识枯竭……能撑到现在，全靠这缕心火不灭和寂灭本源的特殊韧性。”墓老一眼就看穿了林羽的虚实，“寻常洞虚境，在那虚空巨兽一击之下，早已形神俱灭了。你倒是个异数。”
林羽心中凛然，这老者眼力太过毒辣。
“前辈慧眼。”他恭敬回应，“不知此地是何处？晚辈又该如何离开？”
“离开？”墓老摇了摇头，指着昏黄的天空和无边无际的骨骸，“这里是世界的坟墓，是纪元终结的残响，是被遗忘的角落。进来了，再想出去，难，难如上青天。”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亘古的苍凉。
“至于此地……你可以称它为‘神陨之墓’，或者按古老的叫法——‘归墟之地’的一角。”
归墟之地！林羽心神剧震！他在一些极其古老的零星记载中见过这个词，传说那是万物终结的归宿，是连星辰宇宙最终都要沉沦的地方！这里竟然只是归墟的一角？
“看来你也听说过。”墓老看着林羽震动的碑体，淡淡说道，“不必惊慌，此地虽是大凶绝地，但对你而言，未必不是一场机缘。”
“机缘？”林羽不解。此地能量不适合吸收，处处危机，他身受重伤，何来机缘？
“你的道，是寂灭，是轮回。”墓老的目光变得深邃，“而这里，埋葬了无数强大的神魔，他们死后逸散的本源、残留的执念、不灭的战意，以及这片土地本身蕴含的‘终结’与‘归墟’道韵，对你参悟寂灭大道，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
“当然，前提是，你能‘消化’得了。”墓老话锋一转，“此地死气、煞气、怨气、衰败之气交织，直接吸收，无异于饮鸩止渴。你需要找到方法，以轮回平衡死寂，以寂灭统御终结。若能成功，不仅伤势可复，修为亦可大增，甚至窥得更高境界的奥秘。”
林羽沉默。墓老的话点醒了他。的确，这里的能量属性虽然狂暴不适，但其本质，却与他所修之道同源。危险与机遇并存！
“请前辈指点！”林羽诚恳求教。这神秘老者在此守墓不知多少岁月，对这里的了解远超他的想象。
墓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头望向陵园深处，那里死寂之气更加浓郁，仿佛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指点谈不上。”墓老收回目光，看向林羽，“老朽守墓太久，早已忘了外界时光。遇见你，也算有缘。你且随我来，先找个地方稳住你的伤势再说。至于能否抓住机缘，走出此地，就看你自己了。”
说着，他转身，朝着那片残破建筑群的深处走去，步伐看似缓慢，但每一步踏出，都仿佛与大地脉动相合，缩地成寸。
林羽略一迟疑，便操控碑体，跟了上去。
眼下他伤势沉重，对此地一无所知，跟着这个神秘的守墓人，或许是唯一的选择。而且，他从墓老身上，并未感受到恶意，更多的是一种……孤独了太久之后，对“外来者”的好奇与审视。
穿过倒塌的巨石柱和破碎的祭坛，墓老带着林羽来到了一个依偎在一具巨大神魔肋骨之下的、相对完整的石屋前。石屋看起来十分简陋，仿佛就是用附近的黑色岩石随意垒砌而成，与周围宏大的遗迹格格不入。
“这里是我的临时居所之一，还算清净，外围有一些简单的禁制，可以隔绝大部分煞气侵蚀。”墓老推开石门，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石床和一个蒲团。
“你就在此疗伤吧。”墓老指了指石屋中央的空地，“试着去感受这片天地的‘寂灭真意’，但切记，不可冒进，不可贪婪。你的轮回意境，是你在此地生存的关键。”
说完，墓老便不再理会林羽，自顾自地走到石屋角落的蒲团上坐下，闭上双眼，气息变得若有若无，仿佛与整个石屋、与这片神魔陵园融为了一体。
林羽依言，将碑体悬浮在石屋中央，收敛心神，开始尝试按照墓老的提示，不去主动吸收那些有害的死气，而是放开神识，小心翼翼地、被动地去“感受”这片神魔陵园无处不在的“寂灭真意”。
渐渐地，他沉浸到了一种奇特的感悟状态中。残破的碑体，在昏黄的光线下，微微闪烁着，与这片死寂的天地，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共鸣。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