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 陈家庄里现旧影 执念幻化成心魔
暮霭如墨，将陈家庄的炊烟浸染成流动的暗金，丝丝缕缕缠绕在天际。八戒脚步匆匆，刚奔至村口那棵虬枝如龙的老槐树下，鼻尖倏然撞上一缕若有似无的腥甜。低头望去，只见一条褪色的红绸带横陈于地，绸尾悬着枚斑驳的长命锁，那镌刻的 “陈” 字凹槽里，暗红汁液正汩汩渗出，浓稠如血。落地的瞬间，汁液骤然化作一朵苍白纸花，花瓣上的图案栩栩如生 —— 孩童惊恐的面容，被张牙舞爪的妖怪叼在口中，似在无声呼救。八戒心头猛地一颤，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翻涌：“这莫不是...... 当年通天河畔，那化作灵感大王，强索童男童女献祭的金鱼精作祟？怎会在此重现？”
悟空的火眼金睛扫过整个村庄，只见家家户户的门窗都贴着黄纸，纸上画的不是门神，是个手持莲花的妖怪，眉眼间竟与观音菩萨有几分相似。“不对劲。” 他拽住个挎着竹篮的农妇，农妇的脸色白得像纸，篮中装的不是蔬菜，是十个白面馒头，每个馒头上都点着三炷香灰，“大嫂，村里在祭什么？” 农妇机械地摇头，嘴角咧开僵硬的弧度，篮底突然渗出红液，滴在地上的瞬间，化作条小金鱼钻进土里。
沙僧的降妖宝杖在村头的土地庙前轻顿，杖头骷髅的眼眶里渗出的不是墨汁，是血水。血水滴落在香炉里，香灰突然炸开，飞出无数个纸人，有男有女，都穿着红衣，脖子上套着长命锁，正是当年被献祭的童男童女模样。“他们的魂魄被锁在执念里了。” 他望着个正在追蝴蝶的孩童，那孩子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鱼形，“这村子被人下了还魂咒。”
唐僧的青莲剑剑穗上的铜镜突然发烫，镜面映出的陈家庄与眼前截然不同 —— 断壁残垣，荒草萋萋，哪里有什么炊烟农妇，分明是座被洪水淹没的废村。“旧怨未散，新障又生。” 他指尖拂过镜背，镜中浮现出灵感大王的身影，这次它不是金鱼精模样，是个身着红衣的女子，正抱着两个纸人在河边哭泣，“是当年的受害者怨念所化。”
“师父快看！” 八戒指着村西头的祠堂，祠堂门楣上挂着块 “灵感祠” 的匾额，匾额边缘的蛛网里缠着件湿透的红衣，衣摆绣的莲花，花瓣竟是用孩童的指甲拼成的。祠堂门缝渗出的不是阴气，是浓郁的鱼腥味，与通天河底的气息如出一辙。
五圣刚靠近祠堂，两扇木门突然 “吱呀” 洞开，里面涌出股黑雾，雾中浮着无数个回忆的碎片：有父母在河边哭送孩子，有妖怪在祭坛上狂笑，有村民在庙里烧香祈祷，有孩童在水中挣扎 —— 这些画面惨烈得让人心颤，却在每个片段的结尾突然定格，化作纸人倒在地上。
“进来吧，看看你们当年的‘功绩’。” 黑雾中传来女子的声音，凄厉得像指甲刮过玻璃，祠堂正中央的供桌上，突然多出个莲花座，座上坐着个红衣女子，容颜与观音菩萨有七分相似，只是眉心嵌着颗鱼眼，眼中淌出的不是泪水，是血水。“当年你们降妖除魔，可知这些父母的痛？”
“休要胡言！” 悟空的金箍棒砸向供桌，棒风却穿过了幻象，祠堂的梁柱突然渗出鱼鳞般的纹路，每个鳞片上都刻着个 “恨” 字。“俺老孙当年救了全村人，何错之有？” 他想起当年的战斗，灵感大王被观音收走时，村民们的欢呼声犹在耳畔，“你若真是受害者，该谢我们才对！” 金箍棒在地上划出个 “救” 字，金光将黑雾照得透亮，画面里突然多出获救孩童与父母相拥的场景 ——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早已抚平了部分伤痛。
供桌上的莲花座突然炸裂，红衣女子从座中走出，裙摆扫过地面，纸人纷纷站起，在她脚边组成个巨大的鱼阵，鱼尾拍打出的不是水声，是孩童的哭嚎。“救？你们走后，洪水淹了整个村子，剩下的人哪个不是活在噩梦？” 她的指甲突然变长，指甲缝里嵌着泥沙，“我女儿就是当年被献祭的童女，你们救了别人，却没让她活过来！”
“你女儿……” 唐僧的青莲剑指向女子眉心的鱼眼，剑尖的铜镜突然飞离剑穗，悬在祠堂中央，镜面映出女子的过往 —— 她正是当年献祭童女的母亲，女儿死后投河自尽，怨念与通天河底的鱼精残魂结合，化作还魂妖，用还魂咒将村民的魂魄锁在当年的恐惧中，“你困住他们，也困住了你自己。”
战斗瞬间爆发。还魂妖的红衣突然化作万千条血鳝，鳝嘴中喷出的不是毒液，是粘稠的血水，溅到身上的人会立刻陷入最痛苦的回忆循环。八戒被血水溅到左臂，瞬间倒在地上抽搐，他看到自己当年贪吃误事，差点让唐僧被妖怪抓走，这些画面反复闪现，逼得他几乎要放弃抵抗。
“呆子！醒醒！” 悟空的金箍棒在八戒耳边炸响，棒身映出八戒在比丘国救孩童的画面，在宝华山寺护白狐的场景，“你早已不是当年那只贪吃的猪妖了！” 金光穿透血水，八戒突然想起自己在高老庄保护翠兰的决心，猛地一拳砸向地面，将缠身的血鳝震得粉碎，钉耙上的桃花火焰再次燃起，烧得血水滋滋作响。
沙僧的降妖宝杖抵住还魂妖的鱼眼，杖头骷髅喷出的黑雾中，浮现出他打碎琉璃盏后的场景 —— 但这次，黑雾里多出唐僧伸手将他拉起的画面，多出师兄弟为他挡妖怪的场景。“我曾执着于赎罪，却忘了救赎也包括放过自己。” 宝杖猛地发力，将鱼眼砸得粉碎，还魂妖发出痛苦的嘶鸣，鱼阵突然溃散，露出底下的骨灰坛，每个坛上都贴着个孩童的名字，正是当年被献祭的孩子。
“我女儿回不来了……” 还魂妖的身影开始透明，眉心的鱼眼化作颗珍珠，祠堂的墙壁纷纷剥落，露出底下的河床，河床上散落着无数个长命锁，原来整个祠堂就建在当年的祭坛上。“我只是想让你们记得她……”
“我们记得。” 唐僧的铜镜突然发出万丈金光，将所有血水照得蒸发，祠堂中央的地面裂开，露出底下的活土，土中长出棵桃树，正是八戒幻象中与翠兰种下的那棵，枝桠上结着的桃子，每个都映着获救孩童长大成人的画面。“但记得不是为了沉溺，是为了珍惜现在。”
还魂妖的红衣在金光中渐渐消散，眉心的珍珠滚落在桃树根部，化作条小金鱼钻进土里，桃树突然开花，花瓣上的纹路都是用 “忘” 字组成的。“原来…… 我该忘的不是女儿……”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祠堂的幻象彻底崩塌，露出底下的村庄，唯有那棵桃树在活土中开得正艳，树下躺着沉睡的村民，他们脖子上的长命锁已化作桃花瓣，随风飘散。
村民们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祠堂的废墟中，却没人记得发生过什么，只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有个老者望着桃树突然笑道：“我家孙子今天满月，该请大家喝酒。” 有个妇人拉着孩子的手说：“娘带你去河边放风筝，就像你姐姐小时候那样。”
悟空收起金箍棒，看着桃树花瓣上的 “忘” 字，突然将怀中的铜镜放在桃树根部：“留着吧，让它提醒这里的人，伤痛是用来跨过的，不是用来背着的。”
八戒摘下个桃子，咬了一大口：“真甜！比回忆里的甜多了！” 他的钉耙上，粉红火焰渐渐化作桃花的形状，与桃树的花瓣相映成趣。
沙僧的降妖宝杖立在桃树旁，杖头骷髅的眼眶里，第一次映出了桃花的倒影，不再是空洞的黑暗。“前面快到两界山了。” 他望着东方，声音里带着期待，两界山的东边，就是大唐的土地。
唐僧将通关文牒展开，上面的鲤鱼印记旁，多了个桃花印记，与之前的印记组成个 “生” 字。他望着渐渐恢复生机的村庄，突然觉得，东归之路不仅是带回真经，更是帮世人解开伤痛的枷锁。“走吧，别让长安等太久。”
五圣离开陈家庄时，桃树的花瓣纷纷飘落，落在他们的肩头，像是在为他们送行。村民们在桃树旁重建家园，孩童们围着桃树嬉戏，老者们坐在树下讲述着模糊的过往，却没人再沉溺其中，因为他们知道，最好的日子，是眼前的生活。
路过片荒原时，夕阳将五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悟空突然停下脚步，金箍棒指向远方：“师父，前面就是两界山了！” 远处的地平线上，山影巍峨，像道分隔天地的屏障。
八戒望着两界山，突然笑道：“过了这山，就是大唐地界了，俺老猪终于能闻到高老庄的味道了！”
沙僧也想起了长安：“不知道陛下还记不记得我们。”
唐僧望着两界山的轮廓，通关文牒上的桃花印记微微发烫。他想起这一路遇到的妖怪，书妖、星袍怪、声罗刹、蜈蚣精、机械怪、镜妖、忆魂妖、玄冰龟、还魂妖，他们的执念虽不同，却都源于对过往的放不下，对失去的过度渴求。或许，这就是东归路上最该带回的真经 —— 放下过去，珍惜眼前。
白龙马突然加快脚步，朝着两界山的方向嘶鸣，银鬃在夕阳下泛着金光，像是迫不及待要踏上归途。五圣的身影渐渐靠近两界山，山风呼啸，映着他们的倒影，也映着越来越近的长安城楼。东归之路还未结束，但他们的心境，早已在这一路的历练中，变得通透而坚定。
两界山的山脚下，个砍柴的樵夫正对着山路发愁，他的柴担上，挂着朵风干的桃花，与八戒钉耙上的火焰形状一模一样。悟空看到樵夫的瞬间，金箍棒突然轻颤，棒身映出的画面里，樵夫的面容与还魂妖的丈夫渐渐重合，只是眼神里多了份平和，少了份痛苦。
“看来，有些伤痛，注定要被新的生活抚平。” 唐僧的声音里带着释然，青莲剑上的铜镜映出樵夫过山的画面，山那边，个妇人正翘首以盼，眉眼间的温柔，与还魂妖放下执念后的释然如出一辙。
五圣的身影与樵夫的身影在两界山脚下交汇，过往与当下在此刻重叠，又向着未来延伸。东归的路还在继续，带着回忆，带着释然，带着对当下的珍惜，一步一步，走向长安，走向新的开始。
夜色降临时，五圣在两界山山脚下的破庙里歇脚。悟空生起的火堆旁，八戒正用钉耙烤鱼，沙僧在给白龙马刷毛，唐僧则借着月光翻看通关文牒，文牒上的印记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像是在诉说着一路的故事。
“师父，明天过了两界山，咱们就到家了吧？” 八戒啃着烤鱼，含糊不清地问。
唐僧抬起头，望着窗外的星空，轻声道：“快了。但无论还有多远，只要我们在一起，每一步都是归途。” 他的目光落在三个徒弟身上，突然觉得，这一路的妖邪与考验，都只是为了让他们明白，最珍贵的不是抵达终点，是同行的情谊，是当下的每一刻。
两界山的罡风骤然收势，霜色月华碎作粼粼银鳞，每一片都镌刻着西行路上的旧影。那些曾灼痛人心的回忆，此刻却化作流淌的星河，将五圣的笑颜镀上温润的光晕。破庙檐角悬着的铜铃轻颤，与山风低吟、虫鸣浅唱相和，谱成一曲归乡的韶乐，裹挟着长安的灯火、东土的晨曦，在苍茫天地间漫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