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陆北辰弄回了他的卧室。
这个过程艰难而笨拙。男人高大的身躯几乎全部压在她纤弱的肩膀上，带着酒气的灼热呼吸不断拂过她的耳廓和颈侧，带来一阵阵陌生的战栗。他似乎还有一丝残存的意识，没有完全瘫软，但脚步虚浮，只能依靠着她的支撑，踉跄前行。
将他安置在那张宽阔的、色调冷硬的大床上时，林晚星已经气喘吁吁，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站在床边，看着床上那个褪去了所有冷硬外壳，此刻显得毫无防备甚至有些脆弱的男人，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眉头微蹙，似乎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唇色因为酒精而显得有些苍白，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让他看起来落拓而疲惫。那只骨节分明、惯于掌控一切的手，此刻无力地垂在身侧。
这副模样，与平日里那个高高在上、冷酷强硬的陆北辰判若两人。
林晚星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响着他醉意朦胧间的话语——
“为什么……偏偏是你……”
“我该恨你的……我试过了……可是……”
那未尽的“可是”，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呼吸不畅。
她本该感到快意，看到仇人如此失态痛苦的模样。可为什么，心底翻涌的，却更多是一种酸涩的、沉重的茫然？
她沉默地站了片刻，最终还是弯下腰，替他脱掉了鞋子，拉过一旁的薄被，轻轻盖在他身上。动作间，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滚烫的手背，那温度让她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了手。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他的卧室，轻轻带上了房门。
回到自己的房间，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林晚星才仿佛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酒气和冷冽气息的味道，扰得她心绪不宁。
这一夜，她几乎未曾合眼。
第二天清晨，林晚星起得很早，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怎么睡。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昭示着昨夜的混乱与无眠。
她刻意在房间里磨蹭，直到估摸着陆北辰可能已经醒来，或者……尚未醒来时，才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别墅里一片静谧，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早餐的香气，却听不到那个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她走下楼梯，餐厅里只有钟管家在布置餐具。
“陆先生呢？”她状似随意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钟管家神色如常，微微躬身：“陆先生一早就去公司了，吩咐说今天会晚归。”
又走了。
林晚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扯了一下，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
他是在躲避吗？躲避昨夜那个失态的自己？躲避她这个见证了他脆弱一面的人？
早餐桌上，只有她和林星辰。小家伙精神很好，叽叽喳喳地说着话，驱散了一些空气中的凝滞。但林晚星却有些食不知味，目光时不时地飘向那个空着的主位。
昨夜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但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酒气，和她心底那片被彻底搅乱的波澜，都在提醒着她，那不是梦。
他醉酒后的话语，那双卸下防备后只剩下痛苦和迷茫的眼睛，不断地在她脑海中回放。
“我试过了……可是……”
可是什么？
这个未解的谜团，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比那个滚烫的吻更加汹涌，更加让她无法平静。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想与他重逢后的点点滴滴。他的强迫，他的威胁，他冰冷的恨意。但同样，也有游乐园里笨拙的陪伴，孩子生病时通宵的守护，还有昨夜那醉后泄露的、近乎脆弱的真实……
恨，是真实的。
但那未尽的“可是”背后，是否也隐藏着某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扭曲的在意？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恐慌。
如果恨不再是纯粹的恨，那她该如何自处？她一直赖以支撑的、对他的抗拒和仇恨，又该如何安放？
一整天，林晚星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她试图用绘画来让自己平静，但画笔下的色彩却混乱不堪，如同她此刻的内心。
傍晚，陆北辰果然没有回来。
夜色渐深，林晚星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开灯。月光清冷地洒进来，将家具的轮廓勾勒出模糊的影子。
她看着那扇门，第一次发现，自己似乎……在等待。
不是等待他的归来好继续那无休止的对抗，而是……一种莫名的，想要确认什么的冲动。确认昨夜那个脆弱的他是否真实，确认那个未尽的“可是”之后，到底是什么。
然而，直到深夜，门口依旧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他或许，是真的在躲着她。
林晚星垂下眼眸，唇角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苦笑。
晨光可以驱散夜晚的黑暗，却无法照亮人心头盘踞的迷雾。
陆北辰用一场醉酒，在她坚固的心防上凿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然后，他抽身离去，留下一个未解的谜题，和一个在迷茫与混乱中，独自面对内心风暴的她。
这场无声的战争，似乎进入了一个更加胶着、也更加危险的阶段。
因为敌人，不再仅仅是对面的他。
还有她心底，那悄然滋生的、不受控制的动摇与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