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清玄真人离去，已是三月有余。
平衡圣境在魔宗联军退去后声名大噪，不仅中州诸多散修前来投靠，连一些名门正派也派弟子前来交流。石碑前的论道场每日座无虚席，吴明轩定期开讲平衡之道，无论道魔皆可旁听。
这一日，吴明轩正讲到“动静相生”的玄理，忽然心有所感，抬眼望向天际。
远处云层翻滚，三十六艘白玉飞舟破空而来，每艘飞舟皆悬天道盟旗帜。为首飞舟上，一位面如冠玉的蓝袍青年负手而立，其修为赫然是元婴后期。
“天道盟执事堂首座座下，真传弟子云无涯，奉盟主令，接引平衡圣境之主赴天元法会。”蓝袍青年声音清越，传遍整个圣境。
吴明轩起身相迎：“有劳云道友。”
云无涯飘然落地，目光在吴明轩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原以为能创立平衡圣境、惊动清玄师叔祖亲自考察的，定是修行数百年的前辈高人，却不想只是个金丹期的少年。
“吴境主客气。”云无涯按下心中疑虑，礼仪周全，“法会将在半月后于中州天道城举行，按惯例，各方参会者需提前七日抵达，完成登记与考核。不知吴境主准备带多少人前往？”
吴明轩早有打算：“除我之外，再带三人同行。”
“哦？只带三人？”云无涯提醒道，“天元法会虽以论道比试为主，但也讲究宗门排场。其他参会势力，动辄数十上百人随行。”
“贵精不贵多。”吴明轩微微一笑，转向身后，“清羽姐，阿念，蚀魂尊者，你们准备一下，三日后出发。”
吴清羽已是金丹后期，吴念在石碑滋养下修为恢复至元婴初期，蚀魂尊者自被净化后，转修正道功法，如今气息中正平和，反而突破至元婴中期。这三人，是圣境目前的最高战力。
云无涯见吴明轩心意已决，也不多言，只是递上一枚玉简：“此乃法会章程与参会势力简介，吴境主可先了解。若无其他事宜，三日后辰时，云某在此恭候。”
“有劳。”
送走云无涯，吴明轩召集圣境核心成员，在议事厅中商议。
“明轩，此行凶险。”吴清羽眉宇间带着忧色，“天道盟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据我所知，至少有三位副盟主对平衡圣境的存在颇有微词。而其他参会势力中，更不乏我吴家当年的仇敌。”
蚀魂尊者如今名为“归元子”，他抚须道：“境主，老朽曾以蚀魂之名行走中州，对各派势力略有了解。此次法会，需特别注意三方势力：一是神宵宗，与天道盟素来不睦，其雷法霸道，专克邪魔外道，恐怕会对圣境收容魔修之事发难；二是万法门，自诩道法源流，最重正统，对平衡之道这等‘非道非魔’的理念定然排斥；三是天机阁，此派精于推演算计，行事诡异，不得不防。”
吴念点头补充：“还有五大魔宗余孽。虽说他们立下心魔誓约百年不犯圣境，但以这些老魔的心性，定会暗中使绊。法会鱼龙混杂，正是下黑手的好机会。”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可能面临的危机剖析透彻。
吴明轩静静听完，神色平静：“诸位所言，我都已考虑。但天元法会，圣境非去不可。这不仅是为争取资源与地位，更是向天下昭示平衡之道的契机。”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高耸的石碑：“老祖留下这传承，绝不仅是为庇佑吴家血脉。域外天魔将至，此界修士若再各自为战、道魔相争，必败无疑。平衡之道，或许是唯一的出路。”
“我明白你们的担忧。”吴明轩转身，目光扫过众人，“但平衡之道，本就是在险中求存，在危中寻机。此番法会，是劫，也是缘。”
三日后，圣境山门前。
吴明轩将境主令牌交给留守的阴煞婆婆——如今改名“静慈散人”，嘱托道：“婆婆，圣境就拜托您了。若有变故，可启动石碑中的‘两界挪移阵’，此阵我已设置完善，危急时可挪移千里。”
静慈散人郑重接过令牌：“境主放心，老身定不负所托。”
云无涯的飞舟已悬停半空。吴明轩带着吴清羽、吴念、归元子三人登舟，在圣境弟子们的目送下，飞舟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
飞舟内别有洞天，竟是一座雅致庭院。云无涯亲自奉茶，道：“从此处到天道城，需飞行七日。途中会经过三处传送阵，可节省大半时间。吴境主若有兴趣，可至观景台一览中州风光。”
吴明轩道谢后，果真来到观景台。飞舟穿云破雾，下方山河壮丽，城池如棋。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全面俯瞰这方世界，顿感自身渺小，天地浩瀚。
“很震撼，不是吗？”云无涯不知何时来到身侧，“我第一次随师尊出行时，也是这般心情。”
吴明轩点头：“天地广阔，修士纵然有移山倒海之能，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但就是这一粟，却在追求超脱天地，长生久视。”云无涯话锋一转，“吴境主，请恕云某直言。你以金丹修为创立圣境，收纳魔修，理念固然新奇，但已触动太多人利益。此番法会，你将成为众矢之的。”
“云道友是提醒，还是警告？”吴明轩看向他。
“皆是。”云无涯坦然道，“我奉师命接引你，自当保你平安抵达天道城。但法会开始后，一切就要靠你自己了。我师尊虽为执事堂首座，在盟内也说不上话。”
“多谢道友坦诚相告。”吴明轩拱手。
云无涯摆摆手：“不必。清玄师叔祖对你评价极高，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另外……”他压低声音，“抵达天道城后，若有机会，可去城西‘听雨轩’一趟，那里或许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说罢，云无涯转身离去，留下若有所思的吴明轩。
七日后，飞舟抵达天道城。
从高空俯瞰，此城之宏伟，远超吴明轩想象。城墙高达百丈，通体以玄铁浇筑，铭刻无数阵法符文。城内楼阁林立，最引人注目的是城中央九座悬浮仙山，云雾缭绕，霞光万丈。
“那就是天道盟总舵，九重天山。”云无涯介绍道，“天元法会在第三重天的‘问道峰’举行。按规矩，参会者需先在迎仙阁登记，接受‘问心、问道、问缘’三关考核，方可正式获得参会资格。”
飞舟在城外降落。吴明轩一行刚出舱门，便感受到无数目光聚集而来。
“那就是平衡圣境的吴明轩？竟如此年轻！”
“金丹期？开什么玩笑！清玄真人莫不是看走眼了？”
“呵，带着个转正的魔头，还有个半妖丫头，真是乌合之众。”
议论声毫不避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敌意。吴明轩面色如常，倒是吴念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被吴清羽按住手腕。
“沉住气。”吴清羽传音道，“这些人就是想激怒我们。”
这时，一队身着金色道袍的修士迎面走来，为首的是个鹰钩鼻中年，气息阴冷：“可是平衡圣境吴明轩？”
“正是。”
“本座金剑堂执事，郑无锋。”中年人冷冷道，“按规矩，参会者需验明正身，查验是否被魔头夺舍，或修炼禁忌邪功。吴境主，请吧。”
他一挥手，两名金剑堂弟子手持照妖镜、斩魔剑上前，竟是要当众搜查。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着看好戏。这显然是下马威——堂堂一境之主，若被如犯人般查验，颜面何存？
吴明轩还没说话，归元子已上前一步，元婴中期的气势轰然爆发：“放肆！境主乃天道盟客卿，持紫金客卿令，地位等同盟内长老！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对长老不敬？”
郑无锋脸色一沉：“客卿令？谁知是真是假！再者，就算真是客卿，也要守规矩！给我查！”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一个苍老声音响起：
“郑执事，好大的威风。”
人群分开，一位鹤发童颜、手持拂尘的老道缓步走来。他气息渊深如海，赫然是化神修士。
郑无锋脸色大变，连忙躬身：“参见玉衡真人！”
来者正是曾到访圣境的玉衡真人。他看也不看郑无锋，径直走到吴明轩面前，含笑点头：“吴小友，又见面了。盟主知你今日抵达，特命老道前来相迎。那些繁琐手续就免了，随我来吧。”
“真人，这不合规矩……”郑无锋还想说什么。
玉衡真人淡淡瞥他一眼：“规矩？清玄师兄亲自考察认可的人，还需要你金剑堂来查？郑无锋，你是在质疑清玄师兄的眼光，还是在质疑盟主的决定？”
“不敢！”郑无锋额头冒汗，连道不敢。
玉衡真人不再理会，对吴明轩道：“小友随我来，盟主已在听道阁等候。”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天道盟盟主凌虚子，那是站在此界巅峰的几位存在之一，常年闭关，等闲化神修士都难得一见。如今竟要亲自接见一个金丹期的小辈？
吴明轩心中也颇感意外，但面上不显，拱手道：“有劳前辈引路。”
玉衡真人一挥拂尘，祥云托起众人，直向中央悬浮仙山飞去。留下地面上一众修士面面相觑，郑无锋更是脸色铁青。
人群中，几个不起眼的角落，数道隐晦的目光交换着信息：
“目标已抵达，计划有变，凌虚子提前接见。”
“无妨，按第二套方案进行。法会上，有的是机会。”
“那个半妖丫头，确认是吴家血脉？”
“确认，而且是极为罕见的‘天凰血脉’，虽未完全觉醒，但潜力巨大。主上有令，此女必须得到。”
“明白。”
祥云之上，玉衡真人似不经意道：“小友可知盟主为何提前见你？”
吴明轩摇头：“晚辈不知，还请真人明示。”
“因为三日前，观星台的玄机老人，耗尽三百年寿元，为此次法会卜了一卦。”玉衡真人神色凝重，“卦象显示，此次法会将有‘天外之人’介入，搅乱天机，引发大变。而卦象指向的变数核心……”
他看向吴明轩：“就是你。”
吴明轩心头一震。
祥云穿过层层禁制，最终落在第三重天的一座古朴楼阁前。楼阁无匾，唯门楣上刻着两个古朴道文：
听道。
玉衡真人停步门前，恭敬道：“盟主，吴小友已到。”
门内传来平和声音：“进来吧。”
吴明轩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阁内布置简朴，只有一蒲团、一矮几、一炉香。蒲团上坐着一位布衣老者，面容普通，气息如凡人。但吴明轩体内石碑之力却剧烈震颤，那是遇到同层次存在时的本能反应。
凌虚子睁开眼，目光如古井无波：“坐。”
吴明轩依言在对面蒲团坐下。
“你的平衡之道，很有意思。”凌虚子开门见山，“但这条路，比你想的要难走得多。道魔之争，已延续十万年，非一人之力可调和。”
“晚辈明白。”吴明轩坦然道，“但再难的路，总要有人走。天魔将至，若内斗不休，此界必亡。”
凌虚子深深看他一眼：“你可知道，为何我同意清玄的建议，破格给予你客卿令，甚至允许你参加天元法会？”
“因为您在我身上，看到了某种可能。”吴明轩道。
“是，也不是。”凌虚子摇头，“我更在赌。赌你的出现，是吴破天道友当年布下的后手；赌你的平衡之道，能为此界带来一线生机。”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无尽苍穹：“天魔之劫，比任何人想象的都严重。上古时期，此界有真仙坐镇，尚且付出惨重代价才将天魔击退。如今真仙不存，仅凭我等，胜算不足一成。”
吴明轩心中震撼。他知天魔可怕，却不知可怕至此。
“而你，是变数。”凌虚子转身，目光如电，“玄机老人以寿元为引，窥得一线天机：此次天魔之劫的化解关键，在于‘平衡’。而你就是那个执棋之人。”
吴明轩正要说话，凌虚子摆摆手：“不必多问，天机不可尽泄。今日见你，只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他抬手一点，一道金光没入吴明轩眉心：“此乃《混沌衍道经》上半部，是当年破天道友托我保管之物。他说，若有朝一日，吴家后人中有人能领悟平衡真谛，便将此经交付。”
庞大信息在脑海炸开，吴明轩心神剧震。这《混沌衍道经》并非修炼功法，而是一卷阐述宇宙本源、大道至理的奇书，其中对平衡之道的阐述，竟与石碑传承互补，直指大道核心。
“法会之上，我会宣布你为天道盟客卿，享长老待遇。”凌虚子继续道，“但也因此，你将面临更多挑战。按照法会规则，任何人可在‘问道台’上挑战客卿，若你落败，客卿之位将被剥夺。”
“晚辈明白。”吴明轩压下心头激荡。
“还有，”凌虚子神色凝重，“要小心天机阁。玄机老人临死前说，天机阁内部，已混入‘天外之人’。”
“天外之人？”
“非此界生灵，也非域外天魔，而是……来自其他世界的存在。”凌虚子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他们的目的不明，但必然对你不利。切记，在法会上，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天道盟内部。”
吴明轩心头沉重，但更多的是坚定：“晚辈谨记。”
离开听道阁时，夕阳已西斜。玉衡真人等在外面，将吴明轩一行人引至安排好的住处——一座位于第三重天的独立院落，幽静雅致。
是夜，吴明轩在房中打坐，消化《混沌衍道经》的奥义。忽然，他心念一动，想起云无涯的话。
“城西听雨轩……”
沉吟片刻，他留下一道分身在房中，真身悄然隐入夜色，向城西而去。
与此同时，天道城某处密室。
五个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围坐一桌，烛火摇曳，映出墙上诡异的影子。
“凌虚子提前见了那小子，计划有变。”
“无妨，问道台上的挑战，他躲不过。已安排好了人手，金丹、元婴、化神三场，务必让他当众出丑，剥夺客卿之位。”
“那个半妖丫头呢？”
“已确定，明日她会去城南坊市购买炼器材料。届时动手，以秘法摄取血脉本源，嫁祸给神宵宗。”
“善。天机阁那边如何？”
“天机子已答应配合，会在法会上当众推演出‘平衡之道实乃魔道伪装’的‘天机’。”
“很好。此次要让这所谓的平衡圣境，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烛火突然熄灭，密室重归黑暗。
夜还很长，而天元法会的大幕，即将拉开。这场汇聚天下英杰的盛会之下，暗流已然汹涌，杀机悄然四伏。
吴明轩站在听雨轩门前，看着那扇古朴木门，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预感。
门后的答案，或许将改变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