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边陲，黑石城。
初春的寒风依旧凛冽如刀，卷着沙砾和尚未完全消融的残雪，抽打着这座扼守商道咽喉的边城。往昔商旅云集、驼铃悠扬的景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萧条与恐慌。城墙上，“璃记惠农工坊”的巨大招幌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却显得格外孤寂。
工坊高大的库房前，人声鼎沸，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成百上千的牧民聚集在此，他们穿着厚重的皮袍，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眼神里充满了焦虑、绝望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愤怒。他们身边堆放着成捆的、散发着膻味的羊毛和鞣制好的皮革——这是他们辛苦一年，甚至几年的心血，是赖以过冬和换取生活物资的唯一指望。
然而，工坊那两扇沉重的包铁大门却紧紧关闭着。门前的告示牌上，贴着一张墨迹未干、却被风沙侵蚀得有些模糊的布告：
璃记黑石城分号告示：因西戎王庭敕令封锁商道，单方毁约，原料收购被迫暂停。待情势明朗，另行通知。黑石城分号掌柜 赵五 谨启
“暂停？！说停就停？！我们辛辛苦苦把羊毛运来，现在说不收了？！”
“西戎人把价格压得那么低，还逼着我们限期离境！璃记不收，我们卖给谁？！”
“家里婆娘娃娃还等着米下锅呢！牛羊过冬的草料钱还没着落！”
“赵掌柜！开门啊！给个说法！”
“璃记不能不管我们啊！当初签了契约的！”
绝望的呼喊、愤怒的质问、夹杂着妇孺压抑的哭泣声，在寒风中汇聚成一股悲怆的洪流，冲击着紧闭的工坊大门。一些血气方刚的年轻牧民，眼睛通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情绪濒临失控，眼看就要酿成民变！
工坊大门内，分号掌柜赵五，一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身材敦实的西北汉子，此刻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躁地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来回踱步。他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大门，听着外面越来越汹涌的声浪，额头上的冷汗一层层地冒出来。
“掌柜的！顶不住了！”一个伙计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库克大叔他们几个带头的，要砸门了！再不开门给个说法，怕是要出大事啊！”
赵五猛地停住脚步，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何尝不想开门？何尝不想按照契约收购？这些牧民，都是他赵五看着、带着，一点点把身家性命托付给璃记的！可是…钱呢？西戎毁约，成品运不出去，资金链眼看就要断裂！工坊账上能动用的银子，连应付日常开支都捉襟见肘，拿什么去收牧民堆积如山的羊毛？王妃远在京城，王爷在北境前线应对西戎大军压境…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愤涌上心头。难道…难道璃记在北境数年的心血，王爷王妃的信任，万千牧民的依托，就要毁在西戎这卑劣的经济绞杀和英国公那条老狗的毒计之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咴——！”
一声穿透力极强的骏马嘶鸣，如同撕裂阴云的利剑，骤然刺破工坊外绝望的喧嚣！
紧接着，急促如雨点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所有人的心上！一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卷起漫天烟尘，从黑石城狭窄的街道尽头狂飙而至！马上的骑士一身玄色劲装，风尘仆仆，脸色因长途奔袭而显得苍白，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工坊紧闭的大门，手中高高擎着一面巴掌大小、通体玄黑、边缘镶嵌着暗金纹路的令牌——正是靖王府最高级别的“玄铁令”！
“靖王府急令！璃记黑石城分号掌柜赵五，速速接令——！”骑士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所有人头顶！
喧嚣的人群瞬间为之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面象征着靖王府无上权威的玄铁令上！砸门的动作僵住了，愤怒的呼喊卡在了喉咙里，绝望的哭泣也戛然而止！
“玄铁令？！”门内的赵五浑身剧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几乎是扑到门边，嘶声吼道：“快！快开门！”
“哐当！”沉重的工坊大门被几个壮硕伙计奋力拉开！
骑士策马直接冲入工坊前院，不等马停稳，便矫健地翻身下马！他看也不看周围惊愕的人群和赵五，径直冲到赵五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用三层油布包裹、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铜管，双手奉上，声音带着长途奔袭后的喘息，却字字如铁：“王妃…王妃手谕！最高密级，‘熔炉计划’！赵掌柜，接令！”
赵五双手颤抖着接过那尚带着骑士体温的铜管，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熔炉计划！王妃的手谕！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稳住心神，颤抖着手指，一层层剥开油布，撬开火漆，抽出里面一卷薄薄的、却仿佛重逾千斤的纸笺。
展开纸笺，那熟悉的、娟秀中透着铁骨铮铮的字迹映入眼帘——正是靖王妃沈清璃的亲笔手谕！“熔炉计划·甲字第一号”几个大字，如同燃烧的火焰，瞬间点燃了赵五眼中几乎熄灭的希望！
他逐字逐句地、贪婪地阅读着那一条条石破天惊的命令：
一、西北各分号即刻起，敞开库银，以高于西戎倾销价一倍之价…无限量收购所有合格羊毛、皮革！现银结算，立契为凭！二、启动‘汇通’西北应急通道！…三日内，首批五百万两白银必须到位！三、…开辟临时仓廪，囤积收购之原料！严查西戎倾销劣质货！十倍罚没！四、…璃记愿以高于西戎关税三成之价，包销其手中被西戎抵制之大周货物！损失，璃记承担！信誉，璃记担保！五、…即刻执行！延误者，怠工者，视为叛盟！严惩不贷！
“五百万两…无限量收购…翻倍价…承担损失…”赵五喃喃念着，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他的心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狂喜、震撼、以及对王妃那泼天魄力与担当的无尽敬佩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焦虑与绝望！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眼眶瞬间湿热！
“赵掌柜！王妃手谕如何？！”旁边的伙计焦急地追问。
赵五猛地抬起头，脸上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振奋与决绝！他将王妃的手谕高高举起，如同擎起一面战旗！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门外黑压压的、屏息等待的牧民人群，朝着自己工坊内所有的伙计，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嘶吼：
“王妃有令——！”“开仓——！放银——！收毛——！”“西戎压价三成？我璃记——翻倍收！现银结算！无限量收！有多少！收多少——！！！”
这石破天惊的宣告，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黑石城的上空！瞬间点燃了死寂的空气！
门外的牧民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几乎掀翻城墙的欢呼声！
“翻倍收？！真的假的？！”
“璃记！靖王妃！万岁！”
“现银！是现银啊！有救了！我家有救了！”
“快！快排队！把羊毛搬过来！”
绝望的阴霾被狂喜的洪流彻底冲散！牧民们脸上的悲愤瞬间化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感激涕零！他们争先恐后地涌向重新洞开的工坊大门，秩序虽然混乱，却充满了绝处逢生的希望！
工坊内的伙计们更是如同打了鸡血，嗷嗷叫着冲了出来：
“开秤！快开秤！”
“库房！把库房大门全打开！”
“银车！准备银车！点验现银！”
“维持秩序！排队！都排好队！别挤！”
沉寂多日的璃记工坊，瞬间变成了沸腾的海洋！算盘珠子噼啪作响，银锭碰撞发出悦耳的脆响，伙计们洪亮的唱数声、牧民们按手印时的激动颤抖、羊毛皮革过秤的沉重声音…交织成一曲充满力量与生机的战歌！
赵五站在喧嚣的中心，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重现生机的景象，看着牧民们接过沉甸甸的银锭时那激动得老泪纵横的脸，只觉得一股豪气直冲顶门！他猛地一挥手，嘶声吼道：“传我命令！黑石城分号所属，所有账房、伙计、护卫，全部取消轮休！给我豁出命去干！王妃把天大的信任和银子砸过来了！咱们要是干不好，对不起王妃！对不起王爷！更对不起门口这些把命交给咱们的父老乡亲！干——！”
“干——！”工坊内外，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士气如虹！
千里之外的西戎王庭，金帐之内，气氛却与黑石城的沸腾截然相反。
西戎王巴图尔端坐在铺着华丽豹皮的黄金宝座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中捏着一份刚刚从边境加急送来的羊皮密报，粗壮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下方，大王子格日勒的心腹大将、秃鹫部落首领阿古达木，以及主管贸易的财政大臣兀良哈，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
“翻倍收？无限量收？现银结算？”巴图尔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沈清璃！她哪来那么多银子？！她疯了吗？！”
密报上详细记录了璃记在黑石城等西北各主要分号突然敞开收购、价格翻倍的疯狂举动。更让他心惊的是，密报中提到，璃记的收购点前排起了长龙，牧民们争先恐后地将羊毛皮革卖给璃记，而他精心策划的低价倾销点…门可罗雀！甚至有不少原本已经将货物低价卖给了西戎商人的牧民，竟然试图反悔赎回，去卖给璃记！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打脸！是对他西戎王权威的挑衅！
“大王息怒！”财政大臣兀良哈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惶恐，“璃记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他们这是在烧钱！据臣估算，以他们翻倍的价格敞开收购，每日消耗的银子如同流水！加上商道封锁，他们的成品堆积如山，根本无法变现！资金链断裂是迟早的事！只要我们坚持住，耗光他们的银子，胜利必然属于我们！”
“坚持？耗光？”巴图尔猛地将手中的羊皮卷狠狠摔在地上，怒视着兀良哈，“你说的轻巧！银子呢？！国库还有多少银子能支撑我们继续低价收购？！我们倾销的价格已经低于成本！每收一斤羊毛，国库都在流血！沈清璃用翻倍价抢走了牧民的心，我们收上来的全是劣质尾货！这些垃圾有什么用？！”
兀良哈被吼得缩了缩脖子，冷汗直流：“这…大王…我们还可以…还可以向那些依附我们的西域小国施压，让他们继续抵制大周货物…”
“施压？还施什么压！”一旁的阿古达木忍不住粗声粗气地插话，他脸色铁青，眼中闪烁着凶光，“大王！璃记的人放出话了！他们愿意以高出我们关税三成的价格，包销那些西域小国手里积压的大周丝绸茶叶！损失璃记担！信誉璃记保！那些墙头草的小国国王，眼睛都绿了！有几个已经私下派人去接触璃记了！再这样下去，我们的联盟不攻自破！”
“什么？！”巴图尔霍然起身，巨大的身躯因为暴怒而微微颤抖！沈清璃！好毒的手段！用钱砸开商道！用信誉瓦解联盟！这釜底抽薪的一招，直接打在了他最脆弱的软肋上！
一股冰冷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巴图尔。他原以为凭借国家机器的力量，可以轻易碾碎一个商贾。却没想到，这个靖王妃沈清璃，竟拥有如此恐怖的资金调动能力、决断魄力和精准狠辣的反击手段！她不是在防守，她是在进攻！用真金白银，悍然发动一场反经济围剿的逆袭！
“废物！一群废物！”巴图尔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兀良哈和阿古达木破口大骂，“这就是你们给本王出的好主意？！封锁商道？低价倾销？现在呢？民心倒向璃记！联盟岌岌可危！国库银子像水一样流走！我们反倒成了笑话！”
兀良哈和阿古达木噤若寒蝉，垂着头不敢言语。金帐内一片死寂，只有巴图尔粗重的喘息声。
“大王…”一个心腹侍卫小心翼翼地走进金帐，跪地呈上一份新的密报，“京城…‘鹰’的飞羽密信。”
巴图尔烦躁地一把抓过密信拆开。只看了一眼，他本就阴沉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随即转为一种难以置信的暴怒！他猛地将密信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
“沈清璃——！萧珩——！你们欺人太甚——！”
那揉皱的纸团隐约可见一行字：“…璃记散布流言，言大王妃与财政大臣兀良哈有染…王子非大王血脉…流言已传遍各部…”
杀人诛心！这已不仅仅是经济战，更是最恶毒、最致命的心理战和舆论战！直指王庭统治的根基！
兀良哈听到自己的名字，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大王！冤枉！臣冤枉啊！这是璃记的毒计！是离间！大王明鉴啊！”
阿古达木看着暴怒的巴图尔和吓得瘫软的兀良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决绝。他猛地单膝跪地，抱拳吼道：“大王！璃记和靖王府这是要彻底毁了我西戎！断我们财路，乱我们民心，辱我王室威严！此仇不共戴天！末将请命！即刻点齐秃鹫部勇士，血洗黑石城！烧了璃记的工坊！杀光那些投靠璃记的贱民！用大周商旅的血，洗刷我西戎的耻辱！让沈清璃和萧珩知道，我西戎勇士的弯刀，不是摆设！”
金帐内，杀气冲天！经济战的失利，正将西戎这头被激怒的野兽，逼向武力报复的悬崖边缘！
京城，靖王府松涛苑。
夜色已深，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沈清璃裹着一件厚厚的银狐裘斗篷，坐在书案后。她面前摊开着刚刚由“鹞鹰”渠道传回的西北各分号加急密报，朱笔在几份文件上快速批阅着。虽然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色，但那双清亮的眼眸却锐利如初，闪烁着掌控全局的冷静光芒。
萧珩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走了进来，脚步放得极轻。他将汤碗轻轻放在沈清璃手边，低声道：“刚炖好的，趁热喝点。赵铁头那边的密报，我看了。”
沈清璃放下笔，端起参汤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疲惫和寒意。她看着萧珩：“西北的‘熔炉’已经烧起来了。银子砸下去，牧民的心暂时稳住了，工坊的原料仓廪也在快速填满。西戎的倾销点，门可罗雀。”
“干得漂亮！”萧珩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他坐到沈清璃身边，大手自然地覆上她微凉的手背，“翻倍收购，无限量吃进，包销西域货物…这手笔，这魄力，普天之下，也只有我的璃儿敢为、能为！”
沈清璃回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热，露出一丝疲惫却满足的笑意：“银子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只要能稳住北境的根基，砸多少银子都值。只是…”她微微蹙眉，“现金流压力确实巨大。‘汇通’西北通道虽然打通，但每日的消耗是个无底洞。西戎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当然不会。”萧珩冷笑一声，眼中寒芒闪动，“刚接到‘鹞鹰’密报，阿古达木在金帐请战，要血洗黑石城，报复我们的反制。巴图尔…似乎被逼急了。”
沈清璃握着汤碗的手指微微一紧，眼中却无惧色，反而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利：“狗急跳墙？那就让他们跳！正好，省得我们去找了。”她放下汤碗，目光转向书案上那份关于西戎王庭流言的简报，“我送给他们王庭的那份‘小礼’，看来效果不错？巴图尔现在，怕是要气疯了吧？”
萧珩拿起那份简报扫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何止气疯。金帐内差点上演全武行。兀良哈吓得尿了裤子，阿古达木叫嚣着要带兵南下杀人放火。这离间计，用得妙。”他看向沈清璃，眼中带着探究，“不过，璃儿，散布这种流言…会不会有损阴德？”他并非心慈手软，只是涉及到妇人名节，终究觉得手段有些阴损。
沈清璃迎上他的目光，清澈的眼眸中没有丝毫闪躲，只有一片坦荡的冰冷：“阴德？珩哥，当他们用阴毒厌胜之物想害死我们的屹儿和曦儿时，当他们勾结英国公断我海路，害死我十七名水手时，当他们发动经济战争，想逼死北境千千万万依靠璃记生存的牧民时，可曾想过‘阴德’二字？”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带着刻骨的恨意与决绝：“对豺狼讲仁慈，就是对无辜者的残忍。他们要毁我根基，乱我民心，辱我王室？那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要让巴图尔尝尝众叛亲离、王座不稳的滋味！让阿古达木知道，他的秃鹫部落，不过是即将被碾碎的螳臂！这流言，只是利息！”
萧珩看着妻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与冰冷杀伐，心头微微一震。他并非质疑她的手段，而是心疼她独自背负了如此沉重的恨意与压力。他收拢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低沉的声音带着安抚与绝对的支持：“你说得对。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残忍。你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黑石城的血…不会白流。阿古达木的人头，我会亲自给你取来！”
沈清璃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冷冽松香，方才因恨意而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她闭上眼，汲取着这份独属于她的温暖与力量。
“珩哥，”她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依赖，“帮我揉揉肩好不好？看了一天的账，脖子好酸。”
萧珩立刻应道：“好。”他松开怀抱，绕到她身后，温热宽厚的大手落在她纤细的肩颈上，力道适中地揉捏起来。他的动作并不十分熟练，却带着十二分的认真和温柔。
沈清璃舒服地喟叹一声，紧绷的肌肉在他力道适中的揉捏下渐渐放松。她闭着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书案上，西北的烽烟、西戎的暴怒、资金的巨流、复仇的烈焰…都暂时被隔绝在外。只有丈夫指尖的温度和力量，真实地熨帖着她疲惫的身心。
“璃记的资金…还能撑多久？”萧珩一边揉捏，一边低声问道。这才是眼下最核心的问题。再精妙的战术，也需要雄厚的资本支撑。
沈清璃闭着眼，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西北每日的收购和包销支出，加上维持工坊运转，日耗近三十万两。‘汇通’的应急通道和各地调拨，能支撑半月左右。半月后…”她顿了顿，睁开眼，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就需要启动‘熔炉计划’的第二阶段了。”
“第二阶段？”
“对，”沈清璃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如同猎人看到猎物落入陷阱的笑意，“第二阶段，叫‘釜底抽薪’！西戎和英国公不是想用倾销耗死我们吗？那我就让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把他们低价吃进去的羊毛皮革…变成勒死他们自己的绞索！”
她坐直身体，眼中燃烧着属于商战女王的绝对自信与掌控力：“我让赵全暗中联络了几个信誉卓着、实力雄厚的西域中立大商号。让他们…以‘民间商队’的名义，去西戎倾销点，大量收购西戎囤积的、那些被璃记拒收的劣质羊毛皮革！有多少，收多少！价格…就按西戎倾销价再压两成！”
萧珩揉捏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瞬间爆发出锐利的光芒：“收他们的劣质货？再压价？璃儿，你这是…”
“西戎国库为了支撑这场倾销，早已入不敷出。”沈清璃的声音冷静得如同在分析市场数据，“他们低价收上来的，大部分是牧民急于脱手的劣质品和尾货，本身价值极低，难以变现。我让西域商号以更低的价格扫货，看似让他们回笼了一部分资金，缓解了燃眉之急…”
她的眼神陡然变得冰冷而锐利：“但实则，是将他们彻底套牢！这些劣质货堆积在西域商号手里，如同烫手山芋。而我，早已命令北境和江南的工坊，加紧生产一种全新的、用特殊工艺处理过的‘精梳毛呢’和‘防水皮革’！品质远超西戎的粗劣毛毡和普通皮货！一旦上市，西戎那些倾销的垃圾货，将彻底沦为无人问津的废品！到时候，西戎国库耗费巨资收购囤积的‘战略物资’，将变成一堆真正的垃圾！而他们为了回笼资金贱卖给西域商号的劣质品，也会因为无法脱手而变成西域商号的负担！信誉尽失！”
“同时，”沈清璃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让西域商号在收购时，散布消息，就说…是受大周某些‘神秘豪商’（暗示英国公）委托，帮忙处理‘积压物资’。你说，当巴图尔发现他们国库的银子变成了一堆废品，而英国公这条‘盟友’却在背后低价抄底他们的垃圾时…西戎王庭和英国公府之间，会擦出怎样‘美妙’的火花？”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萧珩看着妻子那张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丽、却吐露着足以颠覆一国经济谋划的樱唇，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激赏、骄傲…最终都化为一声低沉而畅快的大笑！
“好！好一个釜底抽薪！好一个离间计中计！”萧珩眼中精光爆射，充满了棋逢对手的快意，“璃儿，你这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本事，纵是孙武复生，范蠡再世，也要自叹弗如！这一招，不仅要把西戎的经济彻底打垮，更要把英国公那条老狗拖下水，让他和西戎狗咬狗！妙！实在是妙！”
沈清璃被他夸得脸颊微红，眼中却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她重新靠回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因大笑而传来的震动，轻声道：“这只是第一步。经济战打垮他们的底气，舆论战动摇他们的根基。接下来…”她抬起眼，看向萧珩，眼神交汇间是无言的默契，“该你的刀锋出鞘了。阿古达木和他的秃鹫爪子…该剁了。”
萧珩收拢手臂，将她紧紧拥住，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无比郑重的吻。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铁血统帅的无匹自信：“放心。野狼谷，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这场仗，我们赢定了！”
窗外，寒风呼啸，夜色深沉如墨。书房内，烛火跳跃，将相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如同即将吹响最终胜利号角的、不可战胜的同盟。西北的经济战场烽烟正炽，而一场铁与血的军事清算，也已在无声中拉开了致命的弓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