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紫宸殿的琉璃瓦在残阳下镀上一层金红，殿内早已灯火通明，鎏金铜灯盏里跳跃的烛火将殿中景象映得清晰分明。
今日是陛下萧彻平定北境的庆功宴，文武百官身着朝服依次入席，衣袂摩擦间带着朝会特有的肃穆，唯有殿角乐师指尖流淌的《庆善乐》，为这场宴席添了几分喜庆。
白祈坐在靠近殿门的位置，一身月白锦袍衬得他身形清瘦，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束起，侧脸线条柔和却透着几分疏离。
他本不愿来这宫宴——自半月前以“布衣谋士”的身份随萧彻回宫，他便刻意避开朝堂纷争，可萧彻昨日亲自传话，说这场宴会同他有关，让他务必到场。
此刻，看着殿中觥筹交错的景象，白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宿主，注意左侧第三位——靖王萧煜，他方才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脑海里突然响起系统001的机械音，语调比平日多了几分警示，“他袖中藏了个小瓷瓶，瓶中物质成分分析中……初步判断是‘醉颜散’，非致命，但会让人面红耳赤、意识模糊，极易失态。”
白祈心头一凛，不动声色地抬眼望向左侧。
靖王萧煜正端着酒杯与人谈笑，眉眼间带着惯有的温和，可那双看向他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
萧煜是萧彻的弟弟，自萧彻登基后便一直镇守南方，此次北境大捷，他特意赶回京城“贺喜”，白祈此前与他仅有两面之缘，却总觉得这位靖王的温和像是一层假面。
“醉颜散？他想做什么？”白祈在脑海中问001。
“根据他方才与亲信的唇语解读，目标是你。他想在宴会上让你饮下掺了药的酒，让你在百官面前失态，借此败坏你的名声，同时试探陛下对你的态度。”
001的声音顿了顿，补充道，“检测到陛下此刻正盯着萧煜的方向，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
白祈顺着001的提示看向主位，萧彻正端着酒杯，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萧煜身上，深邃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可握着酒杯的指节却微微泛白。
显然，萧彻也注意到了萧煜的小动作。
就在这时，萧煜举着酒杯起身，朝着白祈的方向走来。
他步伐稳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路过几桌官员时还不忘颔首示意，模样十分得体。
殿中的喧闹声渐渐小了些，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一幕上——靖王主动向一位布衣敬酒，这本身就值得关注。
“白先生，”萧煜走到白祈桌前，将手中酒杯微微倾斜，语气热络，“此次陛下北境大捷，先生在军中出谋划策，功不可没。本王敬你一杯，还望先生不要推辞。”
说着，萧煜身后的侍从上前，将一个空酒杯放在白祈面前，随后提起酒壶，缓缓倒满了琥珀色的酒液。
酒液入杯时发出清脆的声响，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酒香，可白祈却从001的提示中得知，那酒壶的壶嘴内侧，早已涂好了醉颜散的粉末，只要酒液流过，便会沾染上药粉。
“靖王客气了。”
白祈起身，微微躬身，语气谦和却带着疏离，“只是在下素来不胜酒力，一杯便会头晕目眩，恐在殿上失仪，扫了大家的兴致。这杯酒，还望靖王恕在下不能奉陪。”
他刻意加重了“不胜酒力”和“失仪”两个词，既是推脱，也是暗中提醒萧煜——他知道对方的意图。
萧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语气里多了几分逼迫：“先生这话说得就见外了。今日是庆功宴，图的就是个尽兴。先生若是不喝，岂不是不给本王面子？况且陛下还在主位看着，先生这般推辞，莫非是觉得本王的酒不配先生饮？”
这话一出，殿中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白祈身上，有好奇，有探究，也有看热闹的。
白祈知道，萧煜这是在逼他——若是再推辞，便是“不给靖王面子”，甚至可能被扣上“藐视皇族”的帽子；可若是饮下这杯酒，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白祈进退两难之际，主位上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打破了殿中的僵局：“皇弟，何必强人所难？”
众人循声望去，萧彻已放下酒杯，起身朝着这边走来。
他身着玄色龙袍，腰间系着玉带，身姿挺拔如松，每一步都带着帝王的威严。走到白祈身边时，萧彻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白祈面前的酒杯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白祈的确不胜酒力，上次在军中，一杯果酒便让他睡了一下午。”萧彻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皇弟的心意，他心领了。这杯酒，朕替他喝了。”
话音未落，萧彻便伸手端起白祈面前的酒杯，不等众人反应，仰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酒液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暖意，可萧彻很快便感觉到一股燥热从腹部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果然没猜错，这酒里有问题。
“陛下！”白祈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拦，却晚了一步，看着萧彻将酒喝光，他心里又急又慌，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萧彻，眼神里满是担忧。
萧煜站在一旁，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可很快又掩饰过去，只是语气里多了几分不自然：“陛下……这怎么好意思，本王是敬白先生的酒，怎能劳烦陛下……”
“都是自家人，分什么你我。”萧彻放下酒杯，抬手揉了揉眉心，故意装作脚步有些虚浮，语气带着几分酒意，“今日酒意来得快，朕有些头晕，先带白祈回去了。诸位卿家尽兴，不必相送。”
说着，萧彻不等众人回应，便伸手扶住白祈的胳膊，低声道：“走，回宫。”
白祈能感觉到萧彻的手掌有些发烫，知道药性已经开始发作，不敢耽搁，顺着萧彻的力道起身，跟着他向殿外走去。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留下满殿面面相觑的官员，以及脸色阴沉的萧煜。
离开紫宸殿，夜晚的凉风扑面而来，可萧彻身上的燥热却丝毫未减，反而越来越烈。
他扶着白祈的胳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一路上，宫女太监们见陛下脸色不对，都不敢上前搭话，只能远远地行礼。
回到养心殿，萧彻推开殿门，扶着白祈走进殿内，随后挥手让殿内的侍从都退下。殿门关上的瞬间，萧彻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身后的柱子上。
“陛下！”白祈连忙上前，想去扶他，却被萧彻抬手拦住。
萧彻的脸色泛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因药性而有些迷离，可看向白祈的目光却依旧清明。
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十分坚定：“别怕，朕不会勉强你。”
白祈的心猛地一震，抬头看向萧彻。昏黄的烛火下，萧彻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神里却没有丝毫亵渎，只有满满的克制与温柔。
他知道萧彻此刻正承受着药性的折磨，却还在顾及他的感受，这份心意，让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陛下，我去叫太医……”白祈回过神来，连忙说道。
“不用。”萧彻摇摇头，靠在柱子上缓了缓，“这药不致命，忍忍就过去了。若是叫太医，事情就闹大了，萧煜那边会起疑心。”
他顿了顿，看向白祈，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今日之事，你别放在心上。有朕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白祈看着萧彻认真的眼神，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涩又温暖的感觉。他垂下眼眸，轻声道：“多谢陛下。”
萧彻看着他低头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想说些什么，却又因为药性的折磨而闭上了嘴。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身体的燥热，说道：“你先回偏殿休息吧，这里有侍卫守着，不会有事。”
白祈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陛下若是有不适，一定要叫我。”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正殿，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萧彻今日的所作所为，让他对这位帝王有了新的认识。
他原本以为，萧彻留他在身边，只是因为他的谋划能帮到萧彻，可今日看来，事情似乎并非他想的那么简单。
次日清晨，萧彻的药性已经退去，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他刚洗漱完毕，便召来了禁军统领李忠。
“陛下，您找臣？”李忠走进殿内，躬身行礼。
萧彻坐在龙椅上，手里拿着一份奏折，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昨日庆功宴上，靖王殿下敬白先生的那杯酒，酒源查到了吗？”
李忠连忙回道：“回陛下，已经查到了。那壶酒是靖王殿下府中的侍从带来的，酒壶内侧涂了‘醉颜散’，是靖王身边的亲信赵全安排的。臣已经将赵全拿下，正在审讯。”
萧彻放下奏折，眼神冷了下来：“赵全？他倒是胆子不小，敢在宫宴上动手脚。”
“陛下，赵全招了，说是他自己一时糊涂，想给白先生一个教训，与靖王殿下无关。”李忠小心翼翼地说道，他知道靖王与陛下的关系微妙，不敢轻易下定论。
萧彻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一时糊涂？他一个小小的侍从，有这么大的胆子？看来是有人给了他胆子，让他以为朕不敢动他。”
他顿了顿，看向李忠，命令道：“将赵全杖责五十，贬为庶民，逐出京城。另外，传朕的旨意，靖王殿下府中侍从管理不严，罚靖王三个月俸禄，闭门思过半个月。”
李忠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陛下这是在敲打萧煜。既没有把事情闹大，让萧煜颜面扫地，又让他知道陛下已经察觉了他的小动作，算是给了他一个警告。
“臣遵旨！”李忠躬身应道，转身准备退下。
“等等。”萧彻叫住他，补充道，“让禁军加强养心殿和白祈住处的守卫，不许任何人靠近，尤其是靖王府的人。”
“是，臣明白。”李忠应了一声，快步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萧彻一人，他靠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眼神深邃。他知道，这次的警告只是暂时的，萧煜不会就此罢休。萧煜一直觊觎皇位，之前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才一直隐忍。如今，萧煜认定白祈是他的“软肋”，只要拿捏住白祈，就能动摇他的根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白祈。
而另一边，靖王府内。萧煜得知赵全被杖责贬黜，自己被罚俸禄闭门思过的消息后，将书房里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
“废物！都是废物！”萧煜脸色铁青，语气里满是怒火，“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被陛下抓住了把柄，真是气死我了！”
站在一旁的亲信吓得不敢出声，只能低着头。
萧煜喘了口气，眼神变得越发阴狠：“陛下越是护着白祈，就越说明白祈是他的软肋。只要我能抓住白祈的把柄，就能让陛下方寸大乱。到时候，这皇位……”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眼神里的野心却暴露无遗。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庭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白祈，你以为有陛下护着你，就能高枕无忧了吗？等着吧，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此时的白祈还不知道，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向他逼近。
他坐在偏殿的书桌前，看着窗外的阳光，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萧彻说的那句“别怕，朕不会勉强你”。
想到萧彻当时的眼神，他的脸颊微微发烫，连忙收回思绪，拿起桌上的书，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他心里清楚，经过这次宫宴的事情，他和萧彻之间的关系，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而他与萧煜之间的矛盾，也已经摆上了台面，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