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赵倩扑出去的那一刻，被撕裂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维度。
在现实的维度里，一切快得如同电光石火。她的身体像一支出膛的炮弹，作战靴在浸满汽油的地板上踏出黏腻而危险的声响，带起的疾风甚至吹动了地上那张被子弹撕裂的太阳笑脸图画。整个动作，从启动到抵达，耗时不足两秒。
但在赵倩的感官维度里，时间却被无限拉长，粘稠得如同沼泽。她能清晰地听到两个节拍器在为她演奏死亡的交响乐。一个，来自教室中央，那颗炸弹上血红色的【00:09】，【00:08】……每一次跳动，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排爆专家和她身后所有队员的头顶。另一个，则来自她的耳机，来自指挥中心转播的那个视频画面，那个同样血红的、为小女孩生命倒数的【00:12】，【00:11】……每一次跳动，都像一根针，刺在她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两种声音，两种节奏，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要将她的理智与情感彻底绞碎。
她的视线里，只有那张画桌，以及画桌上那个歪歪扭扭的泥塑。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天真而又恶毒的玩笑。在枪林弹雨、汽油弥漫的混乱中，在所有人都被炸弹和枪火吸引的时候，为什么“观察者”会下意识地避开它？
答案，只能有一个。
“砰！”
赵倩抵达画桌的瞬间，没有丝毫的检查与犹豫。她抡起手中的92式手枪，用坚硬的枪托，狠狠砸在了那个泥塑上。
湿润的陶泥应声碎裂，四散飞溅，露出一个被精心掏空了的内腔。在空腔的中央，静静地躺着一个黑色的、只有火柴盒大小的物体。
那是一个做工精良的遥控器。
赵倩的心脏，在那一刻，既没有狂喜，也没有放松，反而被一股更深沉的寒意所攫住。她抓起遥控器，冰冷的金属质感瞬间传遍全身。上面没有复杂的按钮，只有一个小小的液晶屏，和两个一大一小的圆形按键。
在她拿起遥控器的瞬间，液晶屏亮了起来，浮现出两个清晰的、让她血液几乎凝固的图案。
大的那个按键旁，是一个简笔画的“学校”图案。
小的那个按键旁，是一个简笔画的“房子”图案。
【00:05】
【00:04】
教室里的倒计时，已经逼近了终点。
“赵队！来不及了！撤！！”排爆专家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嘶吼，他已经放弃了拆解，正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身下的炸弹核心。
耳机里，苏婉晴的声音也已经完全失控，那是一种夹杂着命令与哀求的咆哮：“赵倩！选一个！随便选一个！快！”
选一个。
这是一个选择题。是那个疯子留给她的，最后的，也是最残忍的舞台剧本。
是选择拯救眼前这些与她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战友，还是选择去拯救那个在屏幕里，她甚至从未见过，却拥有着黑葡萄般清澈双眼的无辜女孩？
理智在尖叫：按大的！保住这里！这是你的职责！你是现场指挥官！
情感在哭嚎：按小的！救那个孩子！不能让那个恶魔的“艺术”得逞！
王二狗那张涕泪横流的脸，队员们惊恐而信任的眼神，小女孩好奇回头的无辜面庞……无数画面在她脑中炸开，几乎要将她的意识撕裂。
“艺术，就应该在最美好的时刻，戛然而止……”
那个恶魔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不！
赵倩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她明白了。这个选择题，本身就是陷阱。无论她怎么选，只要她选了，她就输了。她就会成为那个恶魔剧本里，一个被欲望和恐惧操纵的、可悲的演员。
她不能让他得逞。
她要做的，不是选择，而是……毁灭他的剧本。
【00:02】
【00:01】
在倒计时归零前的最后一秒，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做出抉择的那一瞬间。
赵倩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甚至让那个远在天边窥视着这一切的“观察者”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她没有按任何一个按钮。
她将遥控器狠狠地，朝着教室中央那颗炸弹的方向，猛地砸了过去！
“不——！”
排爆专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几乎在同一时刻，教室中央的炸弹，屏幕上的数字，从【00:01】无情地跳到了【00:00】。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的“咔哒”声，响彻了整个死寂的教室。
然后……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撕裂一切的火焰，没有冲击波，没有死亡。
只有一片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比爆炸更让人感到恐惧的……寂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包括那个已经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的排爆专家，都愣住了。他缓缓地抬起头，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茫然与不可置信。
发生了什么？
也就在这绝对的寂静中，那个刚刚被赵倩奋力砸出的遥控器，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落在了炸弹的外壳上。
“滋啦——”
一声轻微的电火花爆响。
遥控器内部似乎发生了短路，屏幕闪烁了两下，彻底黑了下去。
紧接着，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颗炸弹上，本应显示着【00:00】的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血红色的数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用绿色字符组成的、冰冷而优雅的英文。
【Stage one, Failed.】
（第一幕，失败。）
失败？
赵倩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已经浸透了她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又冷又痒。她看着那行绿色的字，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愤怒，从心底涌了上来。
这根本不是一个炸弹。
或者说，这根本不是一个以“爆炸”为目的的炸弹。这是一个测试，一个道具，一个用来测试她、羞辱她的工具！那个疯子，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引爆这里！
“赵队！”耳机里，传来指挥中心技术员狂喜的叫声，“别墅那边！别墅那边的视频恢复了！嫌犯被控制住了！小女孩没事！她没事！”
几乎在遥控器短路的同时，别墅那边的倒计时也停止了。根据最先赶到的巡逻组报告，房间内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强光和频率极高的噪音，两名潜入的匪徒瞬间失去了抵抗能力，被当场制服。
两个舞台，都在最后一秒，以一种荒诞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赵倩赢了。她救了所有人。
但她感觉自己输得一败涂地。她感觉自己从头到尾，就像一只被关在玻璃箱里的小白鼠，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抉择，所有的英勇，都只是在为玻璃箱外的那双眼睛，提供一场可笑的表演。
她慢慢地直起身，目光穿过破碎的窗户，望向那片无尽的黑夜。
也就在这时，那个已经沉寂下去的通讯频道里，突然又一次传来了那个经过处理的、带着电子合成音的、恶魔般的声音。
这一次，他的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玩味和戏谑，而是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冰冷的失望。
“真可惜。”
“我给了你选择的权利，你却……砸了我的舞台。”
“赵倩，你不懂艺术。你只是一件……粗糙的工具。”
“不过，没关系。”
那个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宣布一个新的决定。
“演出，可以失败。但观众的评价，必须继续。”
“下一幕，我会为你，也为那位‘新星’林望先生，准备一个……更加盛大的舞台。”
“敬请，期待。”
通讯，彻底中断。
林望？
赵倩的瞳孔猛地一缩，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直冲天灵盖。
他怎么会知道林望？！